第五十一节
场上晾晒,如同摊煎饼。几天过后,这些“煎饼”就变成了糞干。工人把糞干一块块收起来,码在厦子底下,等待出售。
同艾躲在柳树下,通过短墙往粪厂里看,她看见甘运来进了门。甘运来进门就往粪坑那边走,粪坑前有个人正拿一只长把儿勺子往桶里舀粪。同艾只能看见他的背影。
甘运来走到掏粪人身后说话,掏粪人转过了身。现在同艾和群山都看清了,这正是向喜。一旦向喜转过了身,同艾就看见他身上的汗褂果真不肥。不知是汗褂本来就瘦小,还是向喜越来越粗壮。汗褂在肚子上紧绷着,露着一段接一段的肚皮。甘运来和他说着什么,他一手拄着粪勺把儿,一手摘下草帽扇汗,拿着草帽的手还不时往厦子里指,好像在说厦子里的“存货”问题。他说得轻松、平淡,如叙家常。同艾还看见,离向喜不远处还有一小块萝卜地,萝卜缨子支棱向上,红的梗绿的叶。同艾想,这萝卜又是灯笼红。
甘运来是成心要多和向喜说些什么的,而向喜显然在劝他早点离开。他不顾甘运来的存在,戴上了草帽转过身去,一把粪勺子又伸进了粪池。顿时,一股股蒸腾着的粪肥味儿更加浓烈起来,这气味越过短墙,飘向大街。
同艾当着群山的面看向喜,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表示。她见向喜不再理会甘运来,又转过身掏粪去了,就也离开短墙对群山说:“走吧,回笨花。”在群山看来,倒像是同艾冷淡了向喜。面对着变成了掏粪人的向大人,她怎么一滴眼泪也不掉呢。
同艾没有掉眼泪。她看向喜的时候没有掉,回村的路上还是没有掉。就仿佛她看见的那个掏大粪的不是向喜,那真是个掏大粪的。群山怎能知道同艾在想什么,同艾在想:你真能去掏大粪,我就应该真把你当成个掏大粪的。
甘运来从粪厂走出来,倒是抹着眼泪的。他走到同艾面前甚至都有些泣不成声了。他扶住车辕,抽泣得不能自制,他那一阵阵的哆嗦,弄得车都摇晃起来。同艾故意让甘运来抽泣一会儿,才安静地说:“运来,快回铺子去吧,你又没个伙计。”
同艾和群山回笨花,一路无话。只待大车行至笨花村口时,同艾才开口问群山:“群山,你说种灯笼红萝卜,非得上大粪干不可?”
群山说:“当底肥就得大粪干。”
①.准备票:日伪时期通用的纸币。准备票出自中国联合准备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