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二
捕鼠器每次都不落空。可生者为死者的复仇竟猖狂到在竹西的鞋里下小老鼠了。竹西开始寻找消灭老鼠的新方法,她翻报纸,发现一则小报道,报道一位区政协委员、捕鼠专家发明了两种奇特鼠药,一种叫做“鼠得乐”,一种叫做“乐得鼠”。“鼠得乐”专药男鼠,女鼠不食:“乐得鼠”专药女鼠,男鼠不食。为了使鼠们丧失繁殖能力也为证实一下这报道的真实性,她决定找药,先药死鼠的一方。她在想,先药男鼠还是先药女鼠?即先找“鼠得乐”还是先找“乐得鼠”?
苏眉再进产房,她来了感觉,开始了手在空中的抓挠。她手上没有戒指也就不存在“多事”“碍眼”和“虚伪”。她谁的事也不碍她自己抓挠自己的。她抓挠着也开始用嘴去咬枕头,她不知她现在这咬和司猗纹咬枕头有什么不同,她想没什么不同,都是为真正的疼而咬。原来最能使人忘掉尴尬的便是疼痛,最能使人得意忘形的也是疼痛,你不能不承认这是个得意的时刻这是你久久的盼望。
一个硕大的女婴来到人世,她靠了器械,靠了竹西羡慕过的产钳,靠了她对母亲的毁坏才来到人世。她和器械配合着撞开了母亲,把母亲毁坏得不轻。她把她撞开一个放射般的大洞,苏眉想,她现在最像《赤脚医生手册》里那张图吧,一切都明白无误。
她被缝合着,每穿一针她默记一针,一针,两针,三针……一共四十针。
数字对人类有时很平常有时却庄严。你读了四十页书,把一根鸡毛做的书签夹进第四十页,当你再翻开书时你便忘记了你是在翻着四十。要是一个值得人们纪念值得人们庆贺的四十呢?一张报纸,一种烟酒商标,一个校友会……都有自己的四十,都庄严。
竹西先找了“乐得鼠”。
苏眉被推出产房。丈夫带给她一封信,妈和爸也带给她一封信。
丈夫的信是竹西的,她预祝苏眉母女健康,说南屋的老鼠少多了,但她还得找“鼠得乐”。还说罗家仍无搬走的迹象,她正在考虑对他们的“赶”与留。
妈的信是苏玮的,她好像忘记了苏眉怀孕的事。信中只提到尼尔花八百美元给她买了一条德国纯种狗,是母狗,她为她起名叫狗狗。狗狗一进门,她便找狗大夫为狗狗做了绝育手术。
有人把女儿托给苏眉看,她一眼便看见了她那颗硕大的头颅。她迫不及待地想亲亲女儿的大脑袋,她想给她起名叫狗狗,她发现狗狗额角上有一弯新月形的疤痕,那是器械给予她的永恒。
她爱她吗?
1987年12月初稿完
1988年7月29日6稿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