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音之二
们能在盆里舞蹈却掉不到盆的外边去。陈非说他同意让我玩一会儿铁皮猴,不过我必须答应捡起他的一张糖纸。他说完吃了一块糖,把糖纸扔在地上等待我捡。这种交换条件是我不曾料到的,一时间让我不知所措。但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我没有去捡陈非的糖纸,也不再看我正在“热恋”的铁皮猴。我独自向排在窗前的那排奶黄色小木椅走去,双手紧紧攥成拳头,就像我在襁褓中吃奶时听我母亲讲过,她也会在某种时刻紧紧攥拳。这时我又与我的母亲相像了。我沉默了一个上午。午睡时我做了一个梦,我史无前例地梦见了我的父亲,我梦见我父亲拎着一只蒙着丝绒的洋铁桶到幼儿园看我来了,他是那么和蔼可亲,那么高大完美,那么十指齐全,双手的小拇指都好好地长在各自的位置上。他向我走过来,掀去丝绒,顿时从桶里蹦出一群叮咚作响的铁皮猴。我欣喜若狂,高声叫着陈非陈非你睁眼看看,你有这么多铁皮猴吗……可惜的是陈非没有睁眼,而我自己却被自己的声音喊醒了。
那是一个刻骨铭心的下午,太阳很好,我的心很疼,为了美梦的惊醒,也为了铁皮猴的消失。我们午睡起来洗过脸,喝过橘子汁,在张美方妈妈的带领下去做户外活动。我们排队来到滑梯跟前,又排队逐级登上滑梯、那个下午我排在陈非身后。按我们中班的惯例,我本不该排在陈非后边,陈非身后再有两个女生才轮到我。但是那个下午,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要排在陈非身后紧挨着他,更不知道为什么谁都没有发现我排错了队。我就那么紧跟着陈非,一步一步地登上了滑梯,踏上了联接着滑槽的那块平坦的木板,经由这块木板,我们才能开始滑行。我的妈妈张美方,此刻就站在滑槽底端接应着每一个从高处滑下来的孩子。经常的日子,每当我踏上这滑梯的最高点,都会有一种又喜又怕又想撒尿的感觉。我喜欢向高处攀登,也喜欢从高处快速向深渊滑行,滑行的瞬间给我快感,我整个的生殖系统都会因之而阵阵眩晕。我还会以一些别人做不了的姿势从滑梯向下滑,比如趴在滑槽里像青蛙那样滑下去;比如侧着身子,用一条胳膊枕住脸,像睡觉那样滑下去。那时我闭着眼,心里得意得不行。为此张美方妈妈批评我,她说姿势不正确是要出危险的,我必须双腿紧并向前平伸,坐得端端正正向下滑。我接受了张老师的意见,但每当我下滑开始的一瞬间,总是快速改变主意。我依旧按我的姿势滑下去,心里想着,请让我保留这个自由吧,这是我在中班惟一能展示自己出色的地方。但是在那个下午,我并不想打滑梯,也不想以此赢得小朋友们的羡慕。那个下午我登上滑梯似乎就为了挨着陈非跟住陈非。排在他前边的小朋友已经蹲下准备滑了,再有几十秒钟就轮到陈非了。陈非洋洋得意,打滑梯时还不忘拿着他的英国铁皮猴。正是陈非手中的铁皮猴坚定了我的决心——这时我方才明白当我午睡醒来,当我排在陈非身后走向滑梯的时候,我是有一个决心的。现在我的决心就要实现了,也许还有一秒钟。我环顾四周,阳光透过银杏树扇形的叶片洒向我们的幼儿园,草坪上有斑斑驳驳的光影;我母亲张美方正专心致志地在滑槽尾巴上弯腰接应陈非前边那个小朋友。我觉得嗓子很干,我向陈非左边移动了一小步,我伸出了右手……陈非在我眼前消失了。我看见他头朝下地栽了下去,他没有落进滑槽,他从滑槽右侧翻向半空,落在一堆废铁上。我听见了“噗”的一声,我看见陈非头上冒出血来,我想他是死了。当我把视线转向滑槽时,我看见我的母亲张美方瞪大双眼正仰头看着稳稳地站在滑梯上的我。就在我们母女眼光对撞的一刹那,我知道我母亲什么都明白了,她是真正的目击者,而在场的其他任何一个孩子都无以对此事产生作用。她冲我竖起右手的食指,把食指紧紧压在嘴唇上。我立刻意会那是一个信号,一个叫我别做声、同时也强令她自己别喊出来的信号。从此我母亲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