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上海小姐
是她自己的,还加上小说里看来的,王琦瑶真有些招架不住了。王琦瑶内心又可怜她,觉得她是有的不要,要的没有,对人对己都是无故的折磨。因此才能由着她胡来,只是见得她闹得过分了,不得不说她几句。这时候,她就成了个不知错在哪里的孩子,满脸的害怕和惶惑。心里又是不忍。有一回,王琦瑶又生气了,蒋丽莉拌着双手说了一句:王琦瑶,我不知怎样让你高兴!这句话使王琦瑶想起了吴佩珍,心里不由一阵暗淡。她想吴佩珍从不说这些起腻的话,但时时处处都是这样做的。如今她和她,虽在咫尺之间,却遥如天各一方。
事情已经沸沸扬扬,王琦瑶的小照却刚刚寄出。王琦瑶的原意是寄出小照就不管了,全当没有这回事,可是哪抵得住蒋丽莉的鼓噪,还有程先生的一日三提。程先生在报界有些熟人,选举上海小姐是这段日子报纸的热门话题,选票也由报业发放。但程先生在报界的熟人又不是太熟的,所以他带来的消息难免真假参半。王琦瑶倒还好,蒋丽莉就总是被这些消息左右。程先生有一回说某某企业的业主,号称某某大王的,其女也参加竞选,一下子便捐助给赈灾委员会一大笔款。蒋丽莉立刻就要去筹款捐助。又一回程先生说的是,某某政界要人为某某交际花竞选,专门在国际饭店召开一个盛大的酒会,社会各界名流都邀请了前去。蒋丽莉便也要去开酒会。王琦瑶的心怎能不受影响,也是七上八下,想不管也不行了。这些日子是有些激动难捺的,天天都在等待结果。这结果又是像押宝一样,有力气也使不上;只能由着天意。于是蒋丽莉就要去礼拜堂祈祷,祈祷辞是可当作抒情散文发表的。王琦瑶的不耐本是压在心里,却叫蒋丽莉张扬得满世界,那不耐便加了倍的,不由生出厌烦之心,对蒋丽莉不理不睬的。蒋丽莉只以为自己做的还不够,就更加努力,王琦瑶简直不知如何是好。她知道蒋丽莉是对她好,可这好却像是压迫,是侵犯自由,要叫人起来反抗的。这就像用好来欺人,好里面是有个权力的。这事情如今八字没一撇,却已闹得满城风雨,几乎人人皆知。王琦瑶只恨没个地方躲,可以不见人;又恨不能装聋作哑,好拒绝回答问题。好在,这时她们已经毕业,可以不去学校。倘若还是在校,众目睽睽之下,王琦瑶想都不敢想的。可即使是在家里,光是家人和亲戚,就够她应付的。所以,她又不得不经常在蒋丽莉家中,蒋丽莉再鼓噪,不过是一个,外面可就是成十成百的。后来,索性就搬过去住了。
蒋丽莉早就邀请王琦瑶与她同住,王琦瑶一直没有答应,如今搬去了,把蒋丽莉喜欢的,提前三天就在收拾房间。见她高兴,她母亲便也很积极,吩咐老妈子做这做那,好像迎接贵客。蒋丽莉家中只有母亲和一个兄弟。父亲在抗战时把工厂迁到内地,抗战胜利也还不回来,其实是在那里娶了小的,是连过年也在那边过的,每年只在两个孩子的生日回来,也算是舔犊之情吧。蒋丽莉的弟弟在读初中,读书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逃了学也不干别的,只在家里听无线电,这无线电可以从一早听到一晚,关起了门,只三顿饭出来吃。他们家的人都有些怪,连老妈子都有怪解的,样样事情倒着来;孩子对母亲没有一点礼数,母亲对孩子却是奉承的;过日子一分钱是要计较,一百块钱倒可以不问下落;这家的生子还都是当烦了主子,倒想着当奴仆,由着老妈子颐指气使的。王琦瑶住过去之后,几乎是义不容辞的,当起了半个主子,另半个是老妈子。第二天的菜肴,是要问她;东西放在哪里,也是她知道;老妈子每天报账,非要她记才轧得拢出入。王琦瑶来了之后,那老妈子便有了管束,夜里在下房开麻将桌取缔了;留客吃饭被禁止了;出门要请假,时间是算好的;早晨起来梳光了头发,穿整齐鞋袜,不许成天一双木屐抓哈队啦的响。于是,渐渐的,那半个主子也叫王琦瑶正本清源地讨了回来。王琦瑶住进蒋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