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爱丽丝的告别
毕竟不作数的。王琦瑶躺在枕上听他这一席话,觉得他是要摆脱干系的,便冷笑一声道,她自知攀不上李家,也从未有过做李家什么人的奢望,因此也从未对别人承认过什么,像他今天这一番叮嘱,其实是大可不必。李主任知道她是有误解,又不便说明,只苦笑一声说:本以为王琦瑶不会闹小心眼儿,结果却也会的。王琦瑶听出了他话里的苦衷,再看他焦愁的面容,头发几乎白了一半的,不由一阵后悔的辛酸,她强笑道:和你开玩笑的。李主任抱住她,不觉有些动情,说道,他这一生,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的一生,怕是自身难保,能不牵连她们这些人就算是最好,她们这些人是最最无辜的了。他说着这话,眼睛都有些要湿的样子。这是他的肺腑之言,轻易不吐,这会儿是吐给王琦瑶,也是吐给自己。王琦瑶听在耳里却惊在心里,想这话越说越不善,要去打断他,却硬住喉头,眼泪流了下来。
这一个夜晚事后想来是不同寻常,天格外的黑,格外的静,桂花糖的梆子,一记没敲,百乐门的歌舞声也僵息着。屋里静的呀,连那浪姨在自己房间的梦哭声。都一清二楚。他们两人几乎通宵未眠。先是说话,后是躺着想心事,各想各的,但都是伤感。李主任听见王琦瑶的隐泣,装着听不见,不是不想劝,而是没法劝,他说什么都是无法兑现的,不如不说。王琦瑶听见李主任起床,在客厅里走动,也装着不知道,李主任是通天的人,倘若他都是过不去,又有谁能帮得上他。所以,这一夜是极其孤独的夜晚,两个人在一处,知谁也安慰不了谁,由着各自难过。两人都是有预感的,李主任的预感有凭有据,王琦瑶却是一笔糊涂账。她暖俄觉着,有什么事情即将来临,却又不敢多想,对自己说:天亮就会好了。她心里盼着天亮,不知不觉地睡着,梦见自己要去苏州外婆家,还没去就被推醒了。屋里一片漆黑,李主任的脸却是清晰的,俯视着她,将一个西班牙雕花的桃花心木盒放在她枕边,又抽出她的手,把一枚钥匙按在她手心,说要走了,汽车已在门外。王琦瑶不由搂住他脖子大哭起来,从未有过的失态。她像个孩子一般耍赖着不让他走,心想他这一走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来了,她又要日等夜等,寝食不安,数着墙上的光影度日,墙上的光影是要它决时它慢,要它慢时它快,毫不解人意,梧桐树也不解人意,秋风末起就已落叶满地。王琦瑶不知哭了有多少时;句,李主任解开她的胳膊,走出了公寓,她还在哭。这一个夜晚,是从眼泪里浸泡过去的。最后,晨爆照进了房间,有一点亮了,王琦瑶也哭累了。
王琦瑶这一回等李主任回来,不是坐在公寓里等的。她坐不下来,非要出去走动着才行。她穿戴整齐了,叫一辆三轮车,说一个地方,让那车夫去。她坐在三轮车上,望着街景,那街景是与她隔着心的,她兀自从中间穿过,回头的兴致也没有。橱窗里的鞋帽告诉她,时代又前进了一步,这前进也与她无关,时代是人家的时代。电影院在上演新片,新的男欢女爱,在她则是*一代的故事了。咖啡馆里面对面坐的年轻男女也是上一代的故事,她已是过来人了。阳光从树叶间洒下,是如碎银一般的,除了照她的眼,叫她目眩,也是没有意义。她看着马路上的人,心中不平地想,这么多的八里面,为什么偏偏没有李主任!她让车夫拉她到一处地方,然后便下车去。她对自己说,是要来买东西,却不知该买什么。她有时候是空手而回,有时候则买了乱七八糟不明所以的一大堆。乘在三轮车上,心里的茫然总好一些,因是在向前走,走一点近一点,虽然不知是要去哪里。两边的街景向后退去,时间也在退去,毕竟有点声色。
王琦瑶出去逛街的日子,爱丽丝公寓里有几户相继离去,留下几套空房。王琦瑶并不知晓,只觉得这里越发的静,静得发空。她放着梅兰芳的唱片,声音很响,要把房间填满,不料却是起回声的,一个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