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牌友
拖了十年,到了半年前,老友的太太生了不治之症,也死了,就在她闭眼的时分,那钟竟走动起来,一直走到如今再没停过。故事说完,三人都静默着,太阳西移了,屋里暗了些,透过纱帘,却可看见对面的窗扇,被太阳照得晃眼。心里有些生畏,又不知畏惧什么。这时张妈走上来,说莲心汤已煮好,什么时候去买蟹粉小笼。严家师母这才醒过来,赶紧说,现在就去,又嘱咐买好后坐三轮车回来,免得乘公共汽车挤漏了汤水。张妈应了下去,王琦瑶看看时间该给孩子打针,便点了酒精灯煮针,那蓝火苗一摇一曳的,房间里顿时有了春色。
这个下午虽没有上一个的热闹高兴,却是有些令人感动的。张妈买回的小笼包子还烫着嘴,汤水也饱满。又新沏了一道茶,quot;杜勒克quot;且从头来起。一晃眼一下午又过去了。严家师母说:如今天短了,刚开始就结束,干脆,明天毛毛娘舅上午就来,中午在这里吃饭,我让张妈烧个八珍鸭,是张妈的拿手菜,过年才烧的。毛毛娘舅说:还是几年前,母亲在表姐这里吃过,回去就让烧饭的李大过来学,虽是正传,也不如真经啊!严家师母说:是啊,说起来已有四五年了,那时亲戚走动得还勤,现在都疏远下来,难得见一面,前天你来,我倒吓一跳,忽然间冒出个大人了。又转向王琦瑶说:你不知道他小时的样子,西装短裤,白色的长筒袜,梳着分头,像个小伴童,婚礼上专门牵新娘的礼服的。毛毛娘奥说:难道长大就讨嫌了?严家师母不由神情黯淡了一下,说:人是不讨嫌,只是这一身衣服,左看右看不入眼。毛毛娘舅穿的是一身蓝味叽人民装,熨得很平整;脚下的皮鞋略有些尖头,擦得锃亮;头发是学生头,稍长些,梳向一边,露出白净的额头。那考究是不露声色的,还是急流勇退的摩登。王琦瑶去想他穿西装的样子,竟有些怦然心动。严家师母感慨了一会儿,三个人便散了。
再一日来,天下起了小雨,寒气逼人的,都添了衣服。午饭时,临时又添了一个暖锅,炭火烧旺了,汤始终滚着,菠菜碧绿,粉丝雪白。偶尔的,飞出几点火星,噼噼啪啪地响几声。半遮了窗户,开一盏罩子灯,真有说不出的暖和亲近。这是将里里外外的温馨都收拾在这一处,这一刻;是从长逝不回头中揽住的这一情,这一景;你安慰我,我安慰你。窗户上的雨点声,是在说着天气的心里话,暖锅里的滚汤说的是炭火的心里话,墨绿的窗幔里,粉红的灯下,不出声都是知心话。王琦瑶吃鱼吃出一根仙人刺,用筷子抹着,往下一抛,仙人刺竟站住了,严家师母便问许了什么心愿,王琦瑶笑而不答。严家师母再追问,就说没有心愿。严家师母不信,毛毛娘舅也不信。王琦瑶说:不相信就不相信,反正是没有。严家师母就说:你瞒我,还能瞒他,毛毛娘舅可是会算命的。毛毛娘舅说,我不仅会算命,还会测字,不信就给一个字。王琦瑶不给,严家师母说,我帮她给。四周看看,看到窗外正下雨的天,随口说:就给个天字吧!毛毛娘舅用筷子蘸了汤,在桌上写个quot;天quot;,然后把那两横中的人字头向上一推,说:有了,王小姐命有贵夫。严家师母拍起手来,王琦瑶说:这字是严家师母给的字,贵夫也是她的贵夫,要我给,我偏给个quot;地quot;字。毛毛娘舅说:quot;地quot;字就quot;地quot;字。也用筷头蘸了计水写了个quot;地quot;,然后从中一分,在quot;也quot;字左边加个quot;人quot;字旁,说:是个quot;他quot;,也是个贵夫。王琦瑶用筷头点着quot;地quot;字的那一边说:你看,这不是入土了吗?本是顺嘴而出的话,心里却别的一跳,脸上的笑也勉强了。那两人也觉不吉祥,又见王琦瑶神色有异,便不敢再说下去。严家师母起身喊来张妈给暖锅添水加炭,毛毛娘舅趁机恭维张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