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分娩
这样忠心,两人又都不算年轻,为什么不结婚算了呢?王琦瑶听了这话又是一笑,仰起脸看了严师母说道:我这样的人,还谈什么结婚不结婚的话呢?
又过了一天,康明逊果然来了。王琦瑶虽是有准备,也是意外。两人一见面,都是怔怔的,说不出话来。她母亲是个明眼人,见这情形便走开去,关门时却重重地一摔,不甘心似的。这两人则是什么也听不见了,自从分手后,这是第一次见,中间相隔有十万八千年似的。彼此的梦里都做过无数回,那梦里的人都不大像了,还不如不梦见。其实都已经决定不去想了,也真不再想了,可人一到了面前,却发觉从没放下过的。两人征了一时,康明逊就绕到床边要看孩子。王琦瑶不让看,康明逊问为什么,王琦瑶说,不让看就是不让看。康明逊还问为什么,王琦瑶就说因为不是他的孩子。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康明逊问:不是我的是谁的?王琦瑶说:是萨沙的。说罢,两人都哭了。许多辛酸当时并不觉得,这时都涌上心头,心想,他们是怎样才熬过来的呀!康明逊连连说道:对不起,对不起。自己知道说上一万遍也是无从补过,可不说对不起又说什么呢?王琦瑶只是摇头,心里也知道不要这个对不起,就什么也没了。哭了一会儿,三岛瑶先止住了,擦干眼泪说道:确是萨沙的孩子。听她这一说,康明逊的眼泪也干了,在椅子上坐下,两人就此不再提孩子的话,也像没这个人似的。王琦瑶让他自己泡茶,问他这些日子做什么,打不打桥牌,有没有分配工作的消息。他说这几个月来好像只在做一件事,就是排队。上午九点半到中餐馆排队等吃饭,下午四点钟再到西餐社排队等吃饭,有时是排队喝咖啡,有时是排队吃咸肉菜饭。总是他一个人排着,然后家里老老少少的来到。说是闹饥荒,却好像从早到晚都在吃。王琦瑶看着他说:头上都吃出白头发来了。他就说:这怎么是吃出来的呢?分明是想一个人想出来的。王琦瑶白他一眼,说:谁同你唱quot;楼台会quot;!过去的时光似乎又回来了,只是多了床上那个小人。麻雀在窗台上啄着什么碎屑,有人拍打晒透的被子,啪啪地响。
程先生回来时,正好康明逊走,两人在楼梯上擦肩而过,互相看了一眼,也没留下什么印象。进房间才听王琦瑶说是弄堂底严师母的表弟,过去常在一起玩的。就说怎么临吃晚饭了还让人走。王琦瑶说没什么菜好留客的。王琦瑶的母亲并不说什么,脸色很不好看,但对程先生倒比往日更殷勤。程先生知道这不高兴不是对自己,却不知是对谁。吃过饭后,照例远那婴儿玩一会儿,看王琦瑶给她喂了奶,将小拳头塞进嘴巴,很满足地睡熟,便告辞出来。其时是八点钟左右,马路上人来车往,华灯照耀,有些流光溢彩。程先生也不去搭电车,臂上搭着秋大衣,信步走着。他在这夜晚里嗅到了他所熟悉的气息。灯光令他亲切。是驻进他身心里的那种。程先生现在的心情是闲适的,多日来的重负终于卸下,王琦瑶母女平安,他又不像担心的那样,对那婴儿生厌。程先生甚至有一种奇怪的兴奋心情,好像新生的不是那婴儿,而是他自己。电影院正将开映第四场电影,这给夜晚带来了活跃的空气。这城市还是睡得晚,精力不减当年。理发店门前的三色灯柱旋转着,也是夜景不熄的内心。老大昌的门里传出浓郁的巴西咖啡的香气,更是时光倒转。多么热闹的夜晚啊!四处是活跳跳的欲望和满足,虽说有些得过且过,却也是认真努力,不虚此生。程先生的眼睛几乎湿润了,心里有一种美妙的悸动,是他长久没体验过的。康明逊再一次来的时候,王琦瑶的母亲没有避进厨房,她坐在沙发上看一本连环画的《红楼梦入这两个人难免尴尬,说着些天气什么的闲话。孩子睡醒哭了,王琦瑶让康明逊将干净尿布递一块给她,不料她母亲站了起来,拿过康明逊手中的尿布,说:怎么好叫先生你做这样的事情呢。康明逊说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