捞渣满地乱爬了。小脸儿黄巴巴的，一根头毛也没有，小鬼似的。就是笑起来的模样好，眼睛弯弯的，小嘴弯弯的，亲热人，恬静人。大人们说他看上去quot;仁义quot;。

    他没得什么吃，只有他娘的奶。他娘象头老牛——他大说的，吃什么都能变成妈妈。开始是吃红芋，后来红芋也不能吃净的了，要掺红芋秧子。

    他大建设子过年十九了，还没说上媳妇。媒人还没进门，就吓回去了。黑洞洞的三间屋，给水泡松了，眼看着就要瘫成一堆烂泥。屋里两块床板，两床棉花套子破成渔网了。

    这天，门前来了个打莲花落子要饭的，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尖尖的下巴颏，圆圆的一对眼睛。他大姐抱着捞渣站在门前玩，那小妮子站定了，打响莲花落子。滴溜溜的打了一转，才开口唱道：

    quot;这大嫂，实在好，抱小孩，也不闹……quot;

    他大姐还没过门呢，涨红了脸，唾了一声，进屋去了。他娘却乐了，觉着这妮子鬼得喜人，从大锅里舀了一瓢稀饭给她喝。她不喝，倒在一个大瓷碗里，说要端给她娘喝。

    quot;你娘在哪里？quot;他娘问。

    quot;在庄东头大柳树底下，有病了。quot;小丫头说着走了。

    他娘一顿饭吃得不踏实，心里七上八下的，象是搁进了一桩事。吃罢饭，她把锅撂下，又盛了一满碗稀饭，抓了两张煎饼，往庄东头去了。

    庄东头大柳树是小鲍庄最高的地方，那年夏天，下了九天九夜的雨，一整个庄子，全淹在水里，只露出大柳树的梢，一丛子草似的，停了几十只老鼠。

    柳树下果然靠了个病病歪歪的女人，蜡黄的脸皮。小妮子偎在她身边自己给自己梳小辫。干巴巴猴儿似的人儿，倒有两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鲍彦山家里的往这娘俩身边一蹲，摸摸丫头的辫子，说：

    quot;早年，我也有这么一头好头毛。那时，只扎一根独辫子，这么长一段红头绳。quot;她将手指伸成一扎。

    后半晌，有人看见鲍彦山家里的，带着外乡人模样的娘俩，往家去了。过了二日，那女人脸色滋润了一些，走了。小闺女留下了。每日里，跟着捞渣那十二岁的小哥文化子下湖割猪菜，回到家就抱着捞渣在门前玩，唱小调儿，嗓门又尖又脆，听着喜人，惹得那些二流子似的小伙站在门前不走了：

    quot;小翠子，唱个十二月！quot;

    鲍彦山家里的便从门里蹦出来，先把二流子们骂退了，再骂小翠子：

    quot;甭唱了，没脸没皮的，唱什么！quot;说急了，还在她身上拍两下。渐渐的，小翠子便不唱了。嗓门也象暗了似的，哑哑的，连说话都懒得说了。她唱，她不唱，捞渣总和和气气地对着她笑，笑得她也只好笑了。

    人人喜欢捞渣，独独鲍五爷见了他就来气。为的是捞渣落地的时候，正是他的社会子咽气。于是他便认定他的社会子是叫捞渣抓了替身。如今他被队里五保起来了，心中却是很不乐意听说这quot;五保quot;两个字。quot;五保户quot;在人们心目中，就算是quot;绝户quot;的代名词了。鲍五爷脾气倔，见不得自己成了大伙的累赘，总到队里争活儿干。队里便给了他些烂草烂绳头，让他搓绳。于是，他每日里就坐在磨房的墙根下，晒着太阳搓绳。

    磨房里人不断。小驴蹄子得得打着地；石磨轱辘辘地压着石盘；推磨的娘们尖起嗓子吆喝驴；面，沙沙地从筛子上洒下箩。他听着总觉得心窝里暖烘烘的，不那么寂寥了。

    小翠子背着捞渣，一手挎着篮子，一手牵着小叫驴，来磨面了。

    小叫驴套上了套，戴了眼罩，捞渣被放下了地，坐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