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被压迫女性”这一个名词,决不能适用于中国的母亲身份和家庭中至高之主脑。任何人不信吾言,可读读,这是中国家庭生活的纪事碑。你且看看祖母贾母的地位身份,再看凤姐和她丈夫的关系,或其他夫妇间的关系(如父亲贾政和他的夫人,允称最为正常的典型关系),然后明白治理家庭者究为男人抑或女人。几位欧美的女性读者或许会妒忌老祖母贾老太太的地位,她是阖家至高无上的荣誉人物,受尽恭顺与礼教的待遇。每天早晨,许多媳妇必趋候老太太房中请安,一面请示家庭中最重要事务。那么就是贾母缠了一双足,隐居深闺,有什么关系呢?那些看门的和管家的男性仆役,固天天跑腿,绝非贾母可比。或可细观《野叟曝言》中水夫人的特性,她是深受儒教熏陶的一个主要角色。她受过很好的教育而为足以代表儒家思想的模范人物,在全部小说中,她无疑又为地位最崇高的一人。只消一言出口,可令她的身为卿相的儿子下跪于她的面前,而她一方面运用着无穷智慧,很精细的照顾全家事务,有如母鸡之护卫其雏群。她的处理事务用一种敏捷而慈祥的统治权,全体媳妇是她的顺从的臣属。这样的人物或许是描摹过分了一些,但也不能当作完全虚构。不差,阃以内,女子主之。阃以外,男子主之,孔夫子曾经明白地下过这样分工的定则。
女人家也很明白这些。就在今日上海百货商店里的女售货员,还有着一付妒嫉的眼光侧视那些已经出嫁的女人,瞧着她们手挽肥满的钱袋,深愿自身是买客而不复是售货员。有时她们情愿替婴孩结织绒线衫裤而不复是盘数现金找头、穿着高跟鞋赓续站立八小时之久,那真是太长久而疲倦的工作。其中大多数都能本能地明了什么是比较好的事情。有的甘愿独立,但这所谓独立,在一个男子统治权的社会里存在的事实不多。善于嘲笑的幽默家不免冷笑这样的“独立”。天生的母性欲望——无形、无言、猛厉而有力的欲望,充满了她们的整个躯体。母性的欲望促起化妆的需要,都是那么无辜,那么天然,那么出于本能;她们从仅足以糊口的工薪中积蓄下来,只够买一双她们自己所售卖的丝袜。她们愿意有一个男朋友送些礼物给她们,或许她们会暗示地,羞答答地请求他们,一方面还要保全她们的自重的身份,中国姑娘本质地是贞洁的,为什么不可请求男人家买些礼物送她呢?她们还有什么别的方法购买丝袜呢?这是本能告诉她们是爱情上的必需品。人生是一大谜!她们的悟性再清楚没有,她们很愿意终身只有一个人购买礼物给她。她们希望结婚,她们的直觉是对的。那么婚姻上有什么不对,保护母性又有什么不对?
结合了家庭,女人们踏进了归宿的窝巢。她们乃安心从事于缝纫与烹调。可是现在江浙中等人家女人倒不事烹调与缝纫,因为男子在她们自己的圈地上打倒了她们,而最好的缝工和司厨是男人而不是女人。男子大概将在其他事业上继续排挤她们,除了结婚是惟一的例外。因为男子在任何方面所可获得的机会、便利远优于女子,只有结婚为否。至于婚姻分内,女子所可获得的便利,优于男子,这一点她们看得很清楚。任何一个国家中,女人的幸福,非依赖乎她们所可能享受的社交机会之众多,却有赖乎跟她们终身作伴的男人的品质。女人的受苦,多出于男人的暴戾粗鲁过于男人的不够公民投票资格。倘男人而天生的讲情理,脾气好,慎思虑,女人便不致受苦。此外,女人常挟有“性”的利器,这对于她们有很广的用途。这差不多是天所予以使她们获得平等的保证。每一个人,上自君王,下至屠夫,烘饼司务,制烛工人,都曾经责骂过他的妻子而亦曾受过妻子的责骂。因为天命注定男人和女人必须以平等身份相互亲密着。人生某种基本关系像夫妇之间的关系,各个不同的国家民族之间,所差异的程度至微;远非如一般读了游历家的记述所想像的。西洋人很容易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