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叔和玲玲又住在一块了。
夫妻样住在一块了。
谁都想不到,在丁庄人的眼皮下边他们贼胆着住到一块了。他们像水和沙地样,水在沙地上走一走,沙地便把流水吸住了。像那阴的阳的吸铁石,碰一下,砰一声,粘在一块了。如草籽和黄土,风一起,草籽就走了;风一落,草籽也落了;落入一片沙土它就生根了。
玲玲是被她男人打了一顿后,是被她男人、婆婆一道赶回娘家的。赶回娘家就赶回娘家了,人家就又张罗着为丁小明说合媳妇了。她有病,艾滋病,快死的人,又和本家哥有了那贼欢的事,打是合该的。赶回娘家也是合该的。人家再给没病、才二十几岁的小明张罗媳妇也是合该的。如果有了合适的,首先得是没有热病的,等玲玲死了再娶也可以,和玲玲抓紧离婚再娶也可以。玲玲娘家的爹妈都是达理的人,面对面地对着人家说:quot;我家没养出好闺女,让小明再娶吧,女方要钱多了,就把小明给玲玲的采礼还给人家吧。quot;
人家就托姑请姨张罗媳妇了。
玲玲就被她娘家的人骂着领回了。
可是呢,春天它说来就来了。夏天它说来也要赶来了。天暖着,又热着,冬棉脱掉了,春暖的衣服也要脱掉了。差不多该穿夏单的衣裳时,玲玲到丁庄来取她的夏衣裳。用一个包袱把她的单衣全都包起来,提着从男人家里出了门,婆婆把她送到门口上,盯着她鼓囊囊的包袱说:
quot;玲玲,你的包袱里没拿别人的衣裳吧?quot;
玲玲说:quot;没有呀。quot;
婆婆说:quot;小明快找到媳妇了,到时候你还活着时,让你回来给他离婚你可不能不回啊。quot;
玲玲就默着,立在丁庄的街口上,离自己婆家只有几步远,能看见那门楼上镶的磁砖缝,像用墨描过,又黑又直的亮。
立一会,就走了。
走出了庄。
从庄外通往丁庄的那条水泥路,笔直地搁在田野上,高出地面半尺多。早些年,路两边挖了排水的沟,沟边上又栽了箭杆儿杨。现在呢,杨树被丁庄家家户户砍光了。现在呢,沟里长满了草。稍有风,草就在风中欢着摆,哗哗地响,哩哩哗哗响。现在呢,两边的庄稼地,小麦已经挺直身子了,杆儿和铁丝一样硬撑着。地里有着干活的人,是浇水。正半晌,日光炎酷酷地照下来,走在那光秃秃的路面上,像走在一段火道上。玲玲就走着,脸上的疮痘有些痒,不敢用力挠,只用手去轻轻抚着摸,像摸一个刚生的孩娃的脸。就那么,摸着慢慢走,虚虚的步,低着头,可是正走着,她就听到了一声叫。
是我叔的叫。不轻不重的叫。那声音如从头顶掉下样。
——quot;玲玲quot;。
玲玲站住了。
她看见我叔站在前面路边上,几步远,还和先前一个样,脸上也还是有些快死前的铁青色。他们就那么对望着。对望着,玲玲忙往身后路上看了看。
我叔说:quot;没有人。有人也不怕。quot;
玲玲说:quot;你在这干啥?quot;
叔就先自坐在路边上:quot;听说你回丁庄了,我在这等你呢。quot;
quot;有啥事?quot;
quot;坐坐嘛。quot;
玲玲犹豫着。
叔又说:quot;宋婷婷还在她娘家。quot;
玲玲就在他身边坐下来。
两个人默了好一会,我叔说:quot;你是回来取夏天的衣裳吧?quot;
玲玲quot;哎quot;一下,把手里的包袱动了动。
叔就问: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