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1)
说,你爹不是人,活活是头猪。”
她愕然一会,问:“我得罪你了你骂我?”
他说:“你爹真的是一头猪。猪狗都不如。”
她说:“你姑才是猪。你姑司马桃花跟公社卢主任睡,是我亲眼看见了的。”
他不再说话了。他把目光搁在她灵动的嘴唇上,手起手落,噼噼啪啪就是几个耳光,然后不等她灵醒起来,抓住她的头发,用力把她的头往墙上撞起来。他看见那墙上的黄土,粉粉末末飞尘滚滚地往下掉。听见她似乎憋了一年才暴出嗓子的凄厉哭唤,青青紫紫地冲出嗓子,像柳树上的绿皮一样在半空抽抽甩甩,然后用尽最后的气力,掴上去响亮至极的一个耳光,就大步穿过槐树林,往山脉上走去了。
他听见蓝百岁家传来的惊叫声和跑步声冰雹样响亮密集,可他却连头都未回。
二
梯田是越修越远了,那些仍然吃住在村落里,只干活才离开村落的外村人,回村时就把架子车和铁锨、镢头留在田地里,于是便丢了两辆架子车和好的锨与镢,事情报告给了公社卢主任,卢主任说他妈的这不是偷车子,这是破坏哩呢,就开始要派村人专门守工具。
司马蓝就住在梁上不回村落了。
白天别人干活时,他这块田地走走,那块田地看看,走到哪村的梯田头,就随便在哪儿吃一顿,到晚上不消他看守工具了,他就睡在麦场上的麦秸窝儿里。他已经有七天七夜没有回家了,像游神一样晃荡在山脉上。有天夜里,司马鹿曾在梯田地里找到他,说娘这几天总哭哩,她哭着说让你回去呢。他默了一会,说娘喉疼了,哭哭好哩。说公社卢主任让我查看是谁偷车子和铁锨我能回去吗?既然是卢主任说了的,鹿就转身回去了。然后他就在山脉上转,就转到了父亲司马笑笑的坟头上,没有月光,几粒寒星在游移的云里时隐时现。距村落几里遥的这片司马家的坟,一座座堆在一面荒野上,枯草中有了青凉的新草气。偶尔成材在坟头的柏树,依然浓黑的枝叶间,隐藏了茶色的悉悉碎碎声。他从那树影中走过去,脚步一起一落,声响从坟地传到梁上去。他感到了脚下有什么拦着他,又冷又凉,如冰冰寒寒的一双又一双的手,从坟里伸出来,拉着他的裤管和脚脖。他不理那些手,只管从坟缝间走过去。只管朝父亲的坟头走。沟对面的梯田地里,有一盏马灯在晃动,鬼眼样朝棚帆帐走去了。身左身右,除了上百个坟头,静得能听到坟头上风吹草动和坟与坟的说话声。他什么也不想,不扭头地朝着父亲的坟头走。那坟头在山坡下方的第二行,去年雨季塌了一个洞,过完年清明上坟,他同弟弟鹿、虎把那塌洞填补了。他已经到了第二行坟,已经看见那补起的塌洞又在雪化后陷出一个坑。他在坑前看看,再朝四野望了望,几粒星光被阴影盖着从坟地消失了,远处的梯田里,除了猛生生地土腥气息飘过来,再就是初春在田头发出的细微的青草生长声;还有偶尔响起的虫鸣,如珠子在冰上滚动一样响得脆而寒凉。司马蓝感到他的头发在头顶竖起了几根,又竖起几根,后来就全都林地一样站起了。他在父亲的坟前跪了下来。下跪时他低了一下头,抬起头时他看见父亲的坟上有个影儿晃了晃,仔细看一下,认出来那晃的影儿是父亲司马笑笑了。司马笑笑还穿着死前入殓时的黑袄和棉裤,脸色模模糊糊,如一张涂满黑灰的纸。他就盘腿坐在洞边,双手搭在膝盖上。司马蓝叫了一声爹。他没有应声。司马蓝又大着嗓门叫一声,他才轻轻应诺了。他的应声有气无力,带着嘶哑的哭泣,像应完这句话,就再没有力气和儿子说话了。司马蓝终于忍不住流下了泪。他闻到那泪的咸味津进嗓子时,心里的悲凉和苦闷终于推推搡搡朝他围上来,他也就再也无可忍地放声大哭了,跪着急急地朝父亲扑过去。当他抱着父亲时,那哭声就青白惨惨,湍急湍急地流出来,在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