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你爹还说啥?”
“说油菜要治不了村人的病,他就让你爹活不到四十不得喉病也上吊。”
司马蓝立在五岁的蓝四十面前不动了。他看见她的头发上爬着一个花瓢虫,快爬到了她的脖子他也没去替她捉下来。他等着她突然惊叫一下,吓得脸色苍白时他再替她把那瓢虫捉下来,可那瓢虫却到她的独辫梢上突然飞走了。他把目光从飞走的瓢虫上收回来,跳上土崖,对着三个侏儒哥哥和两个弟弟唤,说让他们先去捡蚂蚱,他一会儿就跟去。然后不答司马森问他在那干啥儿,就拉着四十往最近的油菜地里走去了。
这是杜岩一家守护的油菜地,本来也遭了蚂蚱的一番糟蹋哩,可经历了一场雨的洗润,竟又旺茂起来。伤残的叶子已经病愈,油菜花黄灿灿盛艳得如假的一般。站在这块地里,朝着四周遥望,灾荒的田地仿佛被龙卷风洗了一遍,到处都是红色的干土。有一层尘烟,只消日头一晒,就罩在山脉的每块田地,以为世界就这么要灾荒下去了。
可冷丁儿在那田地中,就旺盛了一片又一片的油菜,使山脉上星星点点地透出一些生机。不知从哪里来了蝴蝶飞虫,它们在油菜花上空如民间音乐般飞飞舞舞,发出一种细微如流水样的响叫。菜地四周的蚂蚱死尸腐臭后又彻底干焦,碎麦秸样散铺在这儿那儿,留下的残味,反而显得油菜花儿的清香愈发浓烈粘稠,人还没有到菜地,丝线样的花香就已扯扯连连地拽了你的鼻子,拉了你的衣角。司马蓝把蓝四十领到油菜地头,说你看,不是我爹这油菜会长得这么好吗?又说你爹还说了些啥?蓝四十又扭头看了看山坡上的五姐一妹,回过头来仍是不言不语。
司马蓝把蓝四十扯进了油菜花的地畦里,花枝在他们身上扫来扫去,蝴蝶和飞虫踏着他们的头发飞过去。脚下的死蚂蚱,踩上去吱嚓吱嚓发出干裂的响,仿佛是走在冬天林地的树叶上。司马蓝比蓝四十高半头,在油菜地里,他看见她埋在花棵下的头像落下的一只黑乌鸦样晃动着。到了油菜地的最深处,他把她的小手松开了。
“说吧四十,”他说,“你爹还说了啥?”
“我爹说,”四十停了一阵,“说你爹一死他就当村长。说轮也轮到我们蓝姓当这村长了。”
司马蓝的双唇紧紧闭下来。他忽然有些紧张,仿佛有场打斗立马就要在爹和蓝百岁身上开始似的。日光在油菜地里亮的耀眼。顺着山坡刮起的小风从油菜棵下凉凉爽爽穿过。有一只野兔从油菜地头跑过去。司马蓝惊了一下,想象的那场打斗就兵歇械收了。他把目光从她的肩上伸过去,盯着野兔朝山坡那边他的三哥二弟望了望。
她说:“蓝哥,你看啥儿哩?”
他说:“不看啥。我想着我长大也要当村长。”
她忧虑地望着他:“你当村长让我下地干活吗?”
他问:“你会烧饭吧?”
她说:“会。”
“你会缝衣吧?”
“会。”
“我娶了你你冬天给我暖被窝吗?”
“暖。”
他又说:“我最爱吃萝卜炖肉了。”
她就说:“我现在就给你烧一锅萝卜炖肉。”
于是,她便蹲了下来,把袖子卷在胳膊上,在油菜棵间找来一根棍子,一张瓦片,就着菜畦的埂儿,挖出一个小坑做锅灶,把瓦片架在坑上,摘几片油菜花叶丢进瓦片窝里说这是水,拿几枝柴草塞进坑里,做了一个点火的动作说点着了,趴在坑口吹了几下说火旺了,做一个揭锅盖的动作,说水开了,抓几个蚂蚱死尸丢进瓦片里,说这是肉,又丢进几个说你吃肉我给你多煮些。最后把油菜枝一节一节掐断堆在蚂蚱上,说萝卜也放进去了,该盖上锅盖烧火了,便又做了一个盖盖的动作,把额前的头发撩一下,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