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挤呀,站成一队四口人一家的一小碗,五口人以上的门户一大碗,这次分完粮,熬不过冬天了你们就别找我村长了,我把我妹夫家的人命拿来给大家分,我司马笑笑算对起三姓村人了。村人就站成一队儿,最前的是杜根家,第二是蓝长寿家,第三是蓝百岁的堂弟家。司马笑笑手里拿了一个大碗,能装二斤半的粮,又拿了一个小碗,能装二斤粮,每挖出一碗就说,知道咋吃吗?不能做汤,不能擀面,更不敢蒸馍,去地里把死蚂蚱和蚂蚱壳捡回来,在火上炒干磨成蚂蚱粉,五斤蚂蚱粉兑一两杂粮面,吃起来养人得没法儿说。说完后他把粮食挖出来,像端着一碗盆子,擎到人家的脸前,问,你明年还种油菜吗?那人脸上掠过一层犹豫,他立马把那粮食又要往布袋里边倒,那人就忙说:
“种油菜延年益寿,我咋能不种哩。”
他就笑着把粮食倒进了人家的篮子里,那碗粮海阔天空地散在那篮底里。太阳已经西去,天气立马凉下来。刮进村里的小风,把村外的柴草和蚂蚱的干尸捎进村落里,沿着墙根朝胡同深处溜。分了粮的村人回家时,看见墙根和柴草一样的蚂蚱无论好坏都捡起来放在了篮子里,如夏天在路边捡到了一穗麦。没有分到粮的村人,把早早穿上的棉袄裹在身子上,用草绳、麻绳把棉袄紧勒着,站成一队,一步一步朝着司马笑笑的身边移。没有谁看见这时候队外还站着三个小人儿,一个是司马蓝,他立在老皂角树下的另一边,木呆呆的不动弹,脸上是失神无主的草灰色。另两个是杜柏和竹翠,他们兄妹立在东头的胡同口,看着舅舅把他们家的粮食一碗一碗分给村人们,那一袋粮立马就干瘪下来,就要被分完了,他们小脸上的仇恨就如冰一样结下来。最后他们把目光从分粮那儿移开来,落到了司马蓝的脸上去,司马蓝小偷样低下头,默默地在老皂角树上抠树皮。没有人能够明了这一刻他对杜家兄妹的内疚,堆积如山地压在他的胸脯上,使他的呼吸如哮喘一样不顺畅。也许正是这一刻云山雾海的疚愧,成了他这一生命运的定因,使他和竹翠合铺成了夫妻。他脚边丢下的树皮渣儿已经一大片,比各家分的粮食都要多,可他还是专心致志地抠着老树皮炸裂的木渣儿,听着父亲那边每挖一碗粮食后都一承不变传过来的几句话:
“知道咋吃吗?”
“一两兑五斤蚂蚱粉。”
“明年还种油菜吗?”
“种。咋能不种哩。”
把粮食倒进篮里或袋里,又弯腰挖一碗。
“知道咋吃吗?”
“一两兑五斤蚂蚱粉。”
“明年还种油菜吗?”
“种。长寿咋能不种哩。”
把粮食倒进了升里或碗里,又弯腰挖一碗。
“知道咋吃吗?”
司马蓝听见了碗在袋里挖着地面的哀鸣声,扭头一看,分粮的人就剩下一个两个了,可这时杜柏叫了他。杜柏说表哥你过来。司马蓝望着杜柏和竹翠不动弹,杜柏就说你不敢过来你是狗。
司马蓝朝胡同口走过去,疚疚愧愧地在他们兄妹面前把头勾在胸脯上。
杜柏说:“表哥,你不是人,你是猪,你是鸡,你是狗,你是羊屁股和猪肠子。”
说完杜柏就走了。
司马蓝用目光追着杜柏说:
“长大了我让全村人卖皮不让你卖还不行?”
杜柏没有搭理司马蓝的话,他没有想到十几年后这话果真兑现给他带来的好处比家里少了一袋粮食的滋味好得多。杜柏没有扭头就走了。他的妹妹竹翠留下来,渐渐地脸色柔和如烧温的一碗水。
她说:
“蓝哥,我可没骂你。”
他说:“你骂我我就不娶你。”
她说:“我连一句都没骂。”
这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