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他们活命了?”
父亲说:“我得让蓝和鹿虎活着呀。”
娘不再说啥,默默过了一阵,把鹿虎从手里推开了,进炊房舀了一盘水,端到院落,把司马蓝捡好的菜提过来,哗啦哗啦洗菜烧饭了。
几天后,司马蓝独自踏着一条小道,去找全村的二十七个残疾的孩娃儿,心里还涌着母亲洗菜的那副模样儿。把菜根掐下来,扔到一边去,把菜叶在水里洗净放到一个海碗里,嘴里却不停地自言自语说,谁让他们是残疾孩娃哩?不残疾不就活下来了吗。残疾了就是活下来,一辈子也是一个废人呢,不能下地干活,不能做饭缝衣,爹娘活不到四十岁也就要死了,你们残疾着成不了家业,谁给你们烧饭哟,谁给你们洗衣哟。也许是死了好哩。你爹他考虑的周全,让你们死了比活着好哩,爹娘活着,看着你们死啦,那是送你们去享清福,爹对你们好他才这样哩,让全村的残娃这样哩。
娘这样呢呢喃喃时,司马蓝独自出门了。
“蓝──你去哪?”
“我去把哥们找回来。”
娘跑到大门口扶着大门框,
“不用找了,你爹是对他们好才让他们死了哩。”
司马蓝不再说话,踏着月光,径直到村头麦场上的场房屋,用石头砸开了那厚笨的栗木门,屋子里什么也没有。
第二天,司马蓝跑遍了蓝姓、杜姓、司马姓的三个坟群,那儿没见多出一个新坟堆。
第三天,司马蓝看见蓝百岁背着他三闺女七十的尸体往西梁下的一条沟里走去了。
他朝蓝百岁走去的方向寻过去。一路上掉下的捆尸的谷草像路标一样把他引下西山梁,又引到沟对面的一条深谷里。那时候太阳已经平南,山谷里蕴满了蒸汽般的热浪。乌鸦的青白色叫声一起一伏,阵雨般从沟里传出来。他沿着山谷往深处走过去,脚下的沙石咯着他的脚,发出清寂骇人的说话声。他走走停停,峡谷两壁崖上的乌鸦盯着他怪叫不止。从崖壁上滚下的碎石细沙,白哗哗地响着流在他脚下,他慌不迭跑几步,那细沙碎石就不再下流了,就只还有乌鸦的叫声黑乎乎地流动在山谷里。可他不跑了,那细沙就热呼呼流进他的鞋窝里。
他说:“你已经离家老远了,不敢再走了。”
又说:“四十她爹是进了这沟里,你看这谷草。”
他拾起一根谷草看了,还趴在那谷草上闻了闻,闻到了一股蓝莹莹霉毛了的死人味。
再说:“进去吧,他们准是被扔在这条沟里呢。”
这样说着他又往沟里走,就猛然觉出有股浅黑色的旋风从沟里刮出来,抬头便看见老鸦黑云样从谷里朝着天空飞,先升到半空悬壁,后就朝着谷口去,白刺刺青乌乌的叫声像雨点样落在山谷里,噼噼啪啪掉在他身上和身边的沙石脚地上。他立马不动了,身上忽然冷得哆哆嗦嗦响,像冬天独自在家守门时听到门铞儿拍在门板上,身上寒冷出一个紧缩,脑里便白茫茫的什么也没了,只剩下腾腾的烟雾房倒屋塌后的尘土样笼罩着。立在狭沟的一个拐弯处,他头顶的鸦群像飞上天空的蚂蚁般密密麻麻,把日光遮挡得针插不进。铜钱一样厚的鸦影黑绸布般从他身上滑过去,又冷又凉他像淹进了深水里,双手哆哆嗦嗦捏了一把汗。他看见了一片尸体,像一片坏腐在地里的红薯样,躺倒在沟弯里一片崖落的白色沙土上。比他大或比他小的死尸的眼和鼻子都没了,都被乌鸦啄去了。烂肉像污泥样挂在骨头上。他看见村南他的一个远方堂哥手里拿了一根树枝,像藤条一样挂倚在崖壁上,一只眼正蓝幽幽地看着他。堂哥是独眼,嘴也有些豁。生下来就是独眼豁嘴,村里人都叫他独眼豁。他已经十七岁了,十七岁就像三十七岁一样老。司马蓝明白刚才那乌鸦是他赶飞的。他像守护庄稼样守护着那片七七八八横横竖竖的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