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锅。孩娃们则堰闸了自己的口水,站在大锅边一动不动,把海碗端在手里,这一只累了就换到那只手去,眼睛瞪得似乎要流进锅里。这时候司马蓝娘把盖掀开看了,大声朝着男人们唤:“该放盐啦!”
司马笑笑回头,“一口锅里半斤。”
“八两行吗?”
“以后不过了不是?一口锅里七两。”
用秤量着,每口锅里放了七两食盐。食盐是黑灰的颜色,一经丢进锅里,肉汤里的白沫立刻砰砰啪啪碎了,从浪花中翻起的鸦头、鸦腿和鹰翅、鹰架、鲜红亮亮如涂了一层颜料,满锅的野菜,呈出浓烈的青绿。整个村前的一片田里,都是紫色的香味。开吃前先把蓝百岁从家里抬了出来,让他坐在一张罗圈椅上,司马蓝娘给他捞了一只鸦腿端来,说你先尝尝。他说让村长尝吧。她说你卖了皮哩,该由你尝。蓝百岁就接过了那只鸦腿,孩娃们便羊群般从锅旁朝他拥来。司马蓝、司马鹿、司马虎、杜桩、杜柱,柳根和杨根还有他自家的蓝四十、蓝三九和九十、八十、竹翠。一片眼睛蓝莹莹地盯着他手里的鸦腿和他将要张开的嘴。他看见了孩娃们咽口水时脖子又细又长,喉结迅速上下地滑动,发出车轮从梁路上轧过的焦干响声。他把鸦腿往嘴唇上挨了一下,看着孩娃身后的男人女人说:
“熟啦,又烂又香。”
孩娃们立刻朝三口大锅潮过去,碗和筷子的碰撞,锣锣鼓鼓地响。可这当儿司马虎没有往锅前跑,他一个箭步上去,夺掉蓝百岁手里那只鸦腿,跑到人群边吃上了。
蓝百岁说:“天呀,孩娃们都饿成狼了。”
蓝四十看见了,追到人群外边的一棵树下,站到司马虎的面前,一把又将鸦腿夺过来。
“你不要脸哩,这是我爹的。”
司马虎涎着脸笑了:
“人家说你想做我嫂子呀,做我嫂子你得让我吃一半。”
蓝四十呸的一下,在司马虎面前吐了一口就走了。可走了几步又转回身来果然把那只鸦腿上的肉撕下一半给了司马虎。
仲春的气候,天又高又白,云像棉絮样一团一团。饥荒使村里没有猪羊了,没有鸡鸭了。村街上安安静静,像收割后的庄稼地样空荡寂寥。唯一的一对老牛,在村那头望着这儿,像望着一片遥远的草地。
山脉上被野草吞没的小麦,在蓬草间委屈地弯着腰身。到处是干枯的青绿和茂盛的土黄。仲春里一世界酷夏的模样,使耙耧山脉变得空前的寥落。只有村前的这片麦田里,在谷雨这天非凡起来。司马笑笑、杜岩和蓝百岁的叔伯弟弟蓝长寿各把关了一口大锅。三姓人站成三队,司马姓的到司马笑笑那儿分鸦肉煮菜,杜姓的到杜岩那儿,蓝姓的到蓝长寿那儿。三队人马缓缓地朝锅前移动,每人把碗伸到锅前,就分到半条鸦腿或一只翅膀,一个鸦头或半架鸦骨。然后盛一勺肉汤,两勺野菜。汤和菜是不做死数的定量,吃完了还可以自己去盛。盛完了再往锅里加水加菜,在锅下加柴挑火。将近二年的饥谨之后,在谷雨这天如开斋一样,沟沟壑壑都是山呼海啸的吃喝声。空气里漫满了由青菜、野肉混成的半绿半紫的油腥味。人在村前走着,那气息扯不断的蛛丝样挂着你的唇边和鼻尖,深深的吸口气,白哗哗的盐味就凝在你喉里如霜样结了一层儿。杜岩家的杜柏饿蔫了没有力气来吃饭,司马桃花让竹翠把半架鸦骨和两勺青菜送回去。竹翠走到村胡同被藏在那儿的司马虎又给抢去了。竹翠说司马虎你是不要脸的狗。司马虎啥儿也不说啃着鸦骨往村中央的磨道里边跑。司马桃花去找着司马笑笑说,哥,你养的老六不是人他是一只狼,咋就不把他送到沟里饿死哩。司马笑笑让司马蓝把他的一碗鸦煮菜端给杜柏了。
司马蓝端着碗到杜柏家里时,看见杜柏躺在院里的一张床上,手里翻着晒暖了一本中药书,他把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