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诗.1
雨过天晴,昨天的雨水把青砖山墙洗得水汪汪的绿,连一星尘土也没有。中年男人距山墙一米远近急速下跌着,像一块巨石从沟崖朝着沟底落。
他闻到了山墙上的清新浓烈扑鼻,还带着新砖出窑后的热暖味。
一
春三月天气很暖和,日头饼馍样烤在天上。五婶寒了一冬,见日光挤进屋里一丝,便恨不得把一个日头揽在怀里。他爹,五婶说,让我出去晒个暖儿吧。五叔说你好好睡着吧,满天下数你难侍候!五婶喉咙塞一下,就盯着房上的椽子看。虫打的木粉,纷纷扬扬落在她脸上。
五叔喂完猪,洗净锅碗,把一张椅子摆在门外日头地,回来把五婶从床上捧起来。
“干啥?”
“你不是想晒暖?”
五婶病了,还很重。起先五婶没病,八十斤重的担子,挑着能从坡上摇下来。眼下五婶不行了,瘦得身上只留一套鸡架骨。五叔把五婶搁在椅上时候,日光爽爽朗朗一层,厚厚地铺在山梁上。对面坡地的小麦,和天一个颜色。有几只绵羊,挂在坡地啃草;再远处是一行娶亲队伍,红的桌椅陪嫁,红的新娘衣裳,红的送迎孩娃,哩哩啦啦一线,如水样从五婶眼前流过。看到这些景物,五婶眼上就挂了两滴黄泪。她对五叔说,我怕不行了,熬不到树叶发全时候。五叔立在五婶面前,揭着衣袖上的饭疤,说没事,人能说死就死了?五婶说真的不行了,早些备备后事吧,别到时候要啥没啥。五叔乜了五婶一眼,说几块薄板,几件衣裳,今儿死明儿埋都来得及。到这儿,五婶偷看五叔一眼,把头勾下来,泪就落在地上。对面的娶亲队伍,缓缓朝远处流去,一串琐呐声,越河过沟颤过来。五婶品了一阵那颤声味道,鼓着劲儿把目光搁到五叔背上。
“你再去请个医生给我看看吧……”
“药还没吃完,有啥看。”
五婶默了一阵。
“都吃完三天啦。”
“吃完了你不早说!”
五叔在门口站了一会,回屋差孩娃去了镇上请医。前晌去,后晌回。医生是空手来的,一到五叔家,就坐在院落同五叔扯天。关心完了,孩娃从灶房烧好一碗荷包蛋,黄的沉着,白的漂着,端端正正敬给医生。医生说我不渴,就接过碗,喝了汤,吃下蛋,把碗推到一边,捺着双膝直起来。
医生没有嫌脏,给五婶号了脉,看了舌苔,翻了眼皮,然后,去口袋摸索,孩娃就忙递他一张作业纸。医生将纸撕下一半,用舌头蘸着笔尖,写了一个处方。
“一吃就好。”医生把处方递给五叔说,“以前吃的药都不合病症。”
有了这话,五婶脸上就生出薄亮。她支起胳膊,让孩娃扶着坐起,死死盯着医生那张脸。
“你给我,说句实话吧……”
“是实话……这病不难治。”
五婶脸上润出一层浅红,她把手拐进枕下,掏出一个手巾包儿。五叔凑上前去,包儿里是一对银耳环,打开时,五叔眨了一下眼。五婶把那耳环挂在指头梢,问医生说你家有闺女吧?医生说有几个。五婶就说拿去吧,眼下时兴,这是我出嫁时娘送的,一天还没戴过哩。
有了这话,五叔就忙向五婶咳了一声。
五婶不看五叔,把耳环塞进了医生手里。
“你的病好治,多吃几付药。”接过耳环,医生又硬出几句话来,嘱托五叔立马抓药,用红枣做引。五叔把医生送到门外,又送过房角,说你走好,可医生却冷不丁儿转过身子来。
“我得给你说实话……”
五叔僵着。
“你家里人活不到仲春,抓紧备备后事吧。”
话说完,医生真走了。五叔看见他后脑勺又深又大,就对着那后脑句骂。奶奶,迟早迟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