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诗.2
脱不开身。媳妇就腆着肚子爬上坡,晃晃荡荡来到田头上。五叔已锄了一大片,新土又鲜又红亮,如飘在山梁上的一块绸子布。媳妇站在绸布上,脚上又光又滑润,嘴上又甜又亲昵。爹,你该歇歇了,媳妇说,我给你带来几个苹果放在田头上,洗净的,过来吃吃吧。五叔抬起头,不渴,留着卖掉攒钱买个电视吧。媳妇就笑了,看爹你说到哪去了,买电视还欠这几个苹果钱?也真是,你那么大年纪,还和我们一般见识,一点小事印在心上磨不掉,买不买电视还不是爹你说了算,咱家谁还能不听你的话?
五叔住了锄,朝儿媳这儿来。
“找爹有事儿?”
“还得请爹去领准生证。”
“这号事你和孩娃去办就是了。”
“咱家的事,爹不抬脚哪件能办成?”
五叔达到目的了。五叔就是要让儿媳知道家里事离他准不行。但五叔心里很清亮,事到现在还不能爽利答应儿媳妇。
“你走吧。”
“那准生证……”
“想去我就去,不想去了就拉倒。”
六
五婶的病时好时坏,续续断断。
坏在家事又杂又乱时候,如五叔发脾气,孩娃和媳妇拌嘴,猪跑人家地里吃庄稼,被人家打断一条腿,零七碎八,都会让五婶病情加重。说好也容易,像哪一日天气格外亮,母鸡多生几个蛋,或媳妇肚子忽然又比昨儿大了些,再或五叔和孩娃有了高兴事。而真正重起来,又回到五叔拉她去县医院前的不吃不喝,显摆着是在媳妇生下娃儿那一日。
时候又是农历四月间,气候交仲春,院里的泡桐,门口的槐树,村中的榆树,坡地的杂林,叶都齐齐全全。小麦又竖起腰杆儿。满世界又都是青颜色。那天五叔下了地,五婶扶墙到大门外边晒暖儿,清清爽爽的气息扑一鼻子。孩娃冷丁儿从家里跑出来,说快吧娘,媳妇蹲厕所,肚子疼得起不来。五婶一听便知她要生,转过身子就往厕所跑。这当儿,连孩娃都惊讶,两个月来,五婶不扶墙是不能走路的。可这一刻,她竟能箭跑,且事情拾掇得极快,不等孩娃醒转来,她就扶着媳妇出了厕所。
“快去把床铺一铺,愣着干啥呀!”
听到娘唤,孩娃几步窜进屋,把床上被褥拉平整,一道把媳妇捧上床。哎哟声从媳妇嘴里一个接着一个往外跳。五婶说媳妇,咬着牙,把劲留到娃儿到门口憋着时候用。媳妇就听五婶话,咬着嘴唇,眼瞪成两只坏苹果,累灰灰的,汗水不断朝外浸。
孩娃说:“我去请个接生婆吧娘?”
五婶说:“来不及啦,你娘啥都会,生你们姑妹四个连你爹都没动手。”这样说着,五婶就如一股小旋凤,在屋里刮过来,刮过去,先抱两床被子把媳妇枕头垫成半人高;再把一块红布挂在门框上,挡住所有邪气不能进;接着把一团开水煮过又晒干的棉花放在床头上,以备擦血用;最后把一把剪刀在火上烧了烧,搁到媳妇脚头上,准备剪脐带;至尾才回头对孩娃说了句,去娘床头把那个包袱提过来。
媳妇的肚疼一阵重一阵,这会她终于忍不住,就大哭大唤叫起来。
“你要留下劲儿等一会用!”
“疼死我了娘……疼死我了娘……”
“不疼那世上的女人都不叫女人啦。”
“我以后打死也不再生娃儿,打死也……
抓过一团煮棉花,五婶一把就塞进了媳妇哭唤的大嘴里。媳妇惊着。五婶却不看媳妇一眼,打开孩娃抱来的包袱放床上,从中取出一个新做的花铺垫,两套崭新的娃儿衣。两双虎头小鞋儿,一色儿都是缝制的,都是红颜色,连最后拿出的尿布上,每一块中间都有红线刺出的一块避邪红。看到这些娃儿的吉利物,媳妇突然安静了,不动弹,不哭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