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孩诞生.3
不把那草洞口儿用一捆稻草堵上,半夜会四把脚伸到了洞外而冻醒。也许,再过不久,会有白露悄然落下。鸟孩曾想过,天再冷些时候,就把草洞再挖得深些。要抓紧时间多晒一些食物,以备寒冷冬季里大雪封门之用。然这些计划还未及实施,便一切都不再有了。草垛、槐林、野草、金鱼、画像、玩具、食品,还有已经显得少了许多许多的蚂炸蚊虫,都被都市的力量一扫而光了,不复存在了。事情来得猝不及防,让人感到世界变化无常。鸟孩就那么立在河边,金水河半浊半清的河水从他身后平静地流下。往日他所谙热的腥臭,随风飘拂,从他的鼻前轻轻走过。这气臭在倏忽之间,唤醒了他的许多记忆。许多记忆一青二白地在他脑海里萌动起来,使他感到自己该回到凤子那里看看。不要说是同自己有近二年朝夕相处之情的凤子,就是同一旅馆厮熟了的旅客,不也有许多人彼此分道扬镳,还仍然是一对有来有往的朋友。鸟孩开始对四个来月没有去看过凤子深感不可原谅。过去的事情,又一次愉快和欢乐地出现在他的眼前。可他不知道,这粉红色的愉快和欢乐,如记忆中丁冬不绝的小河,正在回忆的掩饰之下,向他做最后的告别,留下了曾经有过而绝不再来的巨大幸福和刺激。他想到了那小鸟归巢的快活,那快活如回光返照样照亮了他和凤子亲密无间的全部生活。一时间便他突然激动不己,甚或感到从内心深处在朝体外浸漫着受活而又欢快的汁液。我得去看看凤子,他想我必须得去看看凤子。鸟孩这样决定以后,血液便在体内热切切地澎湃起来,甚至感激都市对这公园一角的摧毁。以为若不是这家园陷落般的丢失,怕自己将永远忘了凤子也亦未可知。鸟孩转过了身子,他看见了他同凤子过去的生活在眼前闪闪烁烁。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同这公园的一角,做一个任何形式的告别,就匆匆地沿着金水河岸上的荒凉土路,逆水而上,去找凤子去了。
其实,也并没有太远的路程。不久鸟孩就看见了郊区的菜地,看见了金水河上的几棵大树,看见了大树下的草庵。他没想到四个月时间,这儿的一切都未曾变化。河畔的垃圾,还是东一堆、酉一堆,田地的蔬菜,也还是一片青绿、一片艳红。只不过那一堆和一堆、一片和一片的位置有所改变而已。照理说季节已是仲秋,金水河上白浓浓的腥臭,比较夏天来说,应该有所减缓,然鸟孩去认真品味那腥臭时却发现它依然是那样浓烈,还仿佛能看见那腥臭气息晨雾一样在河面笼罩不敬。这也许是鸟孩故地重游、感慨万千的缘故。他边走边回首往事,直至到了草庵面前,才想起该看一眼庵上或草庵附近晒没晒一男人的衣服。他没有看到他不想看到的东西,这使他心满意足。又往前走了一段,他又如愿以偿地看到了他想看到的东西凤子,鸟孩的心跳因此加剧起来。凤子在树下收她晾晒的过冬食物,她迟缓地把晒干的糕点、馍块之类的都市遗弃品拾进一个面袋,又迟缓地将袋口扎紧。其缓慢轻柔的动作前所未有,鸟孩慢慢地朝凤子走去。凤子车转身子时,鸟孩冷不儿浑身来了一个震颤,刚才所体味的与凤子相见的喜悦,一瞬间在那震颤中被抖落在了地上,再也不可能捡将起来。
凤子胖了。
她怀孕了。
鸟孩把目光盯在凤子的肚上,宛若看到自己的母亲在一夜之间,又给自己送来了一个弟弟或妹妹。鸟孩弄不明白事情竟会是这个模样。也许知道凤子是这个模样,鸟孩压根儿不会回来看她。然而,事情已经展览在了鸟孩面前,凤子的肚子无可掩饰地又鼓又胀,如同令人作呕的演员的肚里塞了一个枕头。而她的脸却是瘦了,脸上是一种肥皂的黄色,下巴显得又尖又长。而且,她老了许多,完完全全可以称做鸟孩的母亲。可她的眼神,却不见有什么痛苦,且仿佛比往日亮了一些,似乎含有晨晖般的光芒。忽然看见鸟孩站在她的面前,不知凤子是有意丢掉了手中的粮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