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里就装着七八个小工厂的运命。明后天我掮着益中信托公司全权代表的名义和那些小厂的老板们接洽,叫他们在我这些合同上签了字,他们的厂就归益中公司管理了,实际上就是吴荪记,孙吉记,或者王和记了!——玉亭,我就不大相信美国资本的什么托辣斯那样的话,我倒疑惑那是吴荪甫他们故意造的谣言,乱人耳目!美国就把制造品运到中国来销售也够了,何必在乱烘烘的中国弄什么厂?”
“绝不是!绝对不是!老赵跟荪甫的冲突,我是源源本本晓得的!”
李玉亭很有把握地说。秋律师就笑了一笑,用力吸进一口烟,挺起眼看那白垩房顶上精工雕镂的葡萄花纹。李玉亭跟着秋律师的眼光也向上望了一望,然后再看着秋律师的面孔,轻声儿问道:
“一下子就是七八个小厂么?荪甫他们的魄力真不小呀!
是一些什么厂呢?”
“什么都有:灯泡厂,热水瓶厂,玻璃厂,橡胶厂,阳伞厂,肥皂厂,赛璐珞厂,——规模都不很大。”
“光景都是廉价收盘的罢?”
李玉亭急口地再问。可是秋律师却不肯回答了。虽则李玉亭也是吴府上的熟人,但秋律师认为代当事人守业务上的秘密是当然的;他又洋洋地笑了一笑,就把话支了开去:
“总要没有内乱,厂家才能够发达。”
说了后,秋律师就挟着他的公事皮包走出那小客厅,反手把门仍旧关上。
那门关上时砰的一声,李玉亭听着忽然心里一跳。他看看自己的表,才得五点钟。原来他在这小客厅里不过坐了十分钟光景,可是他已经觉得很长久了;现在只剩了他一人,等候上司传见似的枯坐在这里,便更加感得无聊。他站起来看看墙壁上那幅缂丝的《明妃出塞》图,又踅到窗边望望花园里的树木。停在柏油路上的那辆汽车,他认得是杜竹斋的,于是忽然他更加不安起来了;外边大客厅里有些不认得的人,刚才这里有法律顾问,此刻也走了,杜竹斋的汽车停在园子里,这一切,都不是证明了吴荪甫有重要的事情么?可是他,李玉亭,偶然来的时候不凑巧,却教在这里坐冷板凳,岂不是主人家对于他显然有了戒心?然而李玉亭自问他还是从前的李玉亭,并没有什么改变。就不过在几天前吃了赵伯韬一顿夜饭,那时却没有别的客人,只他和老赵两个,很说了些关连着吴荪甫的话语,如此而已!
李玉亭觉得背脊上有些冷飕飕了。被人家无端疑忌,他想来又是害怕,又是不平。他只好归咎于自己的太热心,太为大局着想,一心指望那两位“巨人”妥协和平。说不定他一片好心劝杜竹斋抑制着吴荪甫的一意孤行那番话,杜竹斋竟也已经告诉了荪甫!说不定他们已经把他看成了离间亲戚的小人!把他看成了老赵的走狗和侦探,所以才要那么防着他!
这小客厅另有一扇通到花园去的侧门。李玉亭很想悄悄地溜走了完事。但是一转念,他又觉得不辞而去也不妥。忽然一阵哄笑声从外边传来。那是大客厅里人们的笑声!仿佛那笑声就是这样的意思:“关在那里了,一个奸细!”李玉亭的心跳得卜卜的响,手指尖是冰冷。蓦地他咬紧了牙齿,心里说:“既然疑心我是侦探,我就做一回!”他慌忙走到那通连大客厅的门边,伛下了腰,正想把耳朵贴到那钥匙孔上去偷听,忽然又转了念头:“何苦呢!我以老赵的走狗自待,而老赵未必以走狗待我!”他倒抽一口气,挺直身体往后退一步,就颓然落在一张椅子里。恰好这时候门开了,吴荪甫微笑着进来,后面是杜竹斋,右手揉着鼻子,左手是那个鼻烟壶。
“玉亭,对不起!几个家乡来的人,一点小事情。”
吴荪甫敷衍着,又微笑。杜竹斋伸伸手,算是招呼,却又打了个大喷嚏。
“哦——哦——”
李玉亭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