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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里拿着避风灯,劈头拦住了喝问道:

    “干什么?”

    这是屠维岳的声音了。抱着朱桂英的人也就放了手,打算溜走。屠维岳一手就把他揪住。提起灯来照一下,认得是曾家驹。屠维岳的脸色变青了,钉了他一眼。缓慢的拖着尾巴的雷声也来了。屠维岳放开了曾家驹,转脸看着朱桂英,冷冷地微笑。

    “你不肯说,也不要紧,何必跑!你一个人走,厂门口的管门人肯放你出去么?还是跟王金贞一块儿走罢!”

    屠维岳仍旧很客气地说,招呼过了王金贞,他就回去了。

    朱桂英到了她的所谓“家”的时候,已经在下雨了;很稀很大的雨点子,打得她“家”的竹门唦唦地响。那草棚里并没点灯。可是邻家的灯光从破坏的泥墙洞里射过来,也还隐约分别得出黑白。朱桂英喘息了一会儿,方才听得那破竹榻上有人在那里哼,是她的母亲。

    “什么?妈!病了么?”

    朱桂英走到她母亲身边,拿手到老太婆那叠满皱纹的额角上按了一下。老太婆看见女儿,似乎一喜,但也忍不住哭出声音来了。老太婆是常常哭的,朱桂英也不在意,只叹一口气,心里便想到刚才那噩梦一般的经过,又想到厂里要把工钱打八折的风声。她的心里又急又恨,像是火烧。她的母亲又哽咽着喊道:

    “阿英,这年成——我们穷人,——只有死路一条!”

    朱桂英怔怔地望着她母亲,不作声。死路么?朱桂英早就知道她们是在“死路”上。但是从穷困生活中磨练出勇敢来的十九岁的她却不肯随随便便就只想到死,她并且想到她应该和别人活得一样舒服。她拍着她母亲的胸脯,安慰似的问道:

    “妈!今天生意不好罢?”

    “生意不好?呀!阿英!生意难做,不是今天一天,我天天都哭么?今天是——你去看罢!看我那个吃饭家伙!”

    老太婆忽然忿激,一骨碌爬了起来,扁着嘴巴,一股劲儿发恨。

    朱桂英捡起墙角里那只每天挽在她母亲臂上的卖落花生的柳条提篮仔细看时,那提篮已经撕落了环,不能再用了。篮里是空的。朱桂英随手丢开了那篮,鼓起腮巴说:

    “妈,和人家吵架了罢?”

    “吵架?我敢和人家吵架么?天杀的强盗,赤老,平白地来寻事!抢了我的落花生,还说要捉我到行里去吃官司!”

    “怎么无缘无故抢人家的东西。”

    “他说我是什么——我记不明白了!你看那些纸罢!他说这些纸犯法!”

    老太婆愈说愈忿激,不哭了,摸到那板桌边擦一根火柴,点着了煤油灯。朱桂英看那篮底,还有几张小方纸印着几行红字。是包落花生用的纸。记得十多天前隔壁拾荒的四喜子不知从什么地方拾来了挺厚的一叠,她母亲用一包落花生换了些来,当做包纸用,可是这纸就犯法么?朱桂英拿起一张来细看,一行大字中间有三个字似乎很面熟;她想了一想,记起来了,这三个字就是“共产党”,厂门边墙上和马路边电杆上常见这三个字,她的兄弟小三子指给她认过,而且刚才屠维岳叫她进去也就问的这个。

    “也不是我一个人用这种纸。卖熟牛肉的老八也用这纸。

    还有——”

    老太婆抖着嘴唇叫屈咒骂。朱桂英聪明的心已经猜透了那是马路上“寻闲食”的瘪三借端揩油;她随手撩开那些纸,也不和她母亲多说,再拾取那提篮来,看能不能修补了再用。可是陡的她提起了严重的心事,手里的柳条提篮又落在泥地上了,她侧着耳朵听。

    左右邻的草棚人家,也就是朱桂英同厂小姊妹的住所,嘈杂地在争论,在痛骂。雨打那些竹门的唦唦的声音,现在是更急更响了,雷在草棚顶上滚;可是那一带草棚的人声比雨比雷更凶。竹门呀呀地发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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