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有点忧闷。李玉亭又接着说下去:
“北方要组织政府,这里又有迁都杭州的风声,这就是两边都不肯和,都要打到底,分个胜败!荪甫,战事要延长呢!说不定是一年半载!民国以来,要算这一次的战事最厉害了;动员的人数,迁延的时日,都是空前的!战线也长,中部几省都卷进了旋涡!并且共匪又到处扰乱。大局是真正可以悲观!”
“过一天,算一天!”
王和甫叹一口气说,他这样颓丧是向来没有的。李玉亭听着很难受,转眼去看吴荪甫,那又是惶惑而且焦灼的一张脸。这也是李玉亭从来不曾见过的。李玉亭忍不住也叹一口气,再找出话来消释那难堪的阴霾:
“可是近来公债市场倒立稳了,没有大跌风;可见社会上一般人对于时局前途还乐观呀!”
“哈哈!不错!”
吴荪甫突然狞笑着说,对王和甫使了个眼色。王和甫还没理会到,李玉亭却先看明白了;他立刻悟到自己无意中又闯了祸,触着了吴荪甫他们的隐痛了。他赶快一阵干笑混了过去,再拿秋律师做题目,转换谈话的方向:
“南市倒了一家钱庄,亏空四十多万;存款占五分之四。现在存户方面公请秋律师代表打官司。荪甫,令亲范博文也吃着了这笔倒账!近来他不做诗,研究民诉法了。听说那钱庄也是伤在做公债!”
吴荪甫点着头微笑,他是笑范博文吃着了倒账这才去研究法律。王和甫淡淡地说:
“没有人破产,哪里会有人发财!顶倒霉的是那些零星存户!”
“可不是!我就觉得近年来上海金融业的发达不是正气的好现象。工业发达才是国民经济活动的正轨!然而近来上海的工业真是江河日下。就拿奢侈品的卷烟工业来说,也不见得好;这两三年内,上海新开的卷烟厂,实在不算少,可是营业上到底不及洋商。况且也受了战事影响。牌子最老,资本最大的一家中国烟草公司也要把上海的制造厂暂时停工了。奢侈品工业尚且如此!”
李玉亭不胜感慨似的发了一篇议论,站起身来想走了,忽然又弯了腰,把嘴靠在吴荪甫耳朵边,轻声说道:
“老赵有一个大计画,想找你商量,就过去谈谈好么?那边比这里清静些。”
吴荪甫怔住了,一时间竟没有回答。李玉亭格格地笑着,似乎说“你斟酌罢”,就转身走了。
望着李玉亭的背影,吴荪甫怔怔地沉入了瞑想。他猜不透赵伯韬来打招呼是什么意思,而且为什么李玉亭又是那么鬼鬼祟祟,好像要避过了王和甫?他转脸看了王和甫一眼,就决定要去看看老赵有什么把戏。
“和甫,刚才李玉亭说老赵有话找我们商量,我们去谈谈罢。”
“哦!——就是你去罢!我到那里去看一路宝。老赵是想学拿破仑,打了一个胜仗,就提出外交公文来了!”
两个人对看着哈哈笑起来,觉得心头的沉闷暂时减轻了一些了。
于是吴荪甫一个人去会老赵;在墙角的一张小圆桌旁边和赵伯韬对面坐定了后,努力装出镇静的微笑来。自从前次“合作”以后,一个多月来,这两个人虽然在应酬场中见过好多趟,都不过随便敷衍几句,现在他们又要面对面开始密谈了。赵伯韬依然是那种很爽快的兴高采烈的态度,说话不兜圈子,劈头就从已往的各种纠纷上表示了他自己的优越:
“荪甫,我们现在应得说几句开诚布公的话。我们的旧账可以一笔勾销!可是,有几件事,我不能不先对你声明一下:第一,银团托辣斯,我是有分的,我们有一个整计画;可是我们一不拒绝人家来合作,二不肯见食就吞;我们并没想过要用全力来对付你,我们并不注意缫丝工业;荪甫,那是你自己太多心!——”
吴荪甫笑了一笑,耸耸肩膀。赵伯韬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