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条件是立即释放被捕已久的三个人,第二条件是县长引咎辞职,由地方公团暂为代行职权。
——胡国光有野心,他要乘这机会,自己做县长。
这几句周时达的话,又浮现在方罗兰脑皮上了。他向胡国光看了一眼,见这黄瘦脸的人儿得很意地在摸胡须。方罗兰的眼光又移到林子冲和彭刚的脸上,也看见同样的喜气在闪跃。多数显然是属于胡国光一边。
“第一款,释放被捕的三个人,本来我们也主张;第二款,则似乎太过分了。而且近于侵犯政府的权力,尤为不妥。”
方罗兰终于慢慢地说了。他的眼光直射在常是渴睡样的彭刚的脸上,似乎是希望他清醒些,不要尽跟着别人乱跑。
“第二款的理由很充足。说是太过分,就有把县长当作特殊阶级看待的臭味,不合于民主思想。况且县长向来不满人望,昨天群众大会发生扰乱,又有串通反动派的嫌疑;他调警备队进城,不是想预备屠杀么?所以农民的要求是正当的。”
林子冲抢先着这么反驳。胡国光接上来加以补充道:
“社团共同维持治安,代行县长职权,自然是暂局。并无侵犯政府权力之处,政府当能谅解,方同志大可以放心了。”
“两位的话,未始没理,但是也要顾到事实;县署内还有一百警备队,有枪有弹。万一开起火来,胜负果不可知,而全城却先受糜烂了。”
方罗兰还是反对。他并不是一定回护县长,他只觉得胡国光这投机分子要这么干,就一定不能赞成。
暂时的沉默。事实问题,尤其是武力的事实问题,确不能不使人暂时沉默。
“事实也有两方面,”胡国光奋然说,“县长果然未必肯见机而作,农民也何尝肯善罢甘休呢。我们党部总不能离开了大多数的民众,而站在县长一个人旁边。”
林子冲鼓掌赞成。方罗兰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农民的代表又进来催促赶快和县长交涉。鼓噪的声音,像远处的雷鸣,一起一起地从风中送来。方罗兰恍惚已经看见了麻秸似密的梭标,看见火,看见血。
“县长肯不肯是另一问题,交涉必须先去办一办。”陈中第一次发言了。“我推举胡国光同志代表党部进县署去办交涉。”
渴睡的彭刚也睁大了眼表示赞成。
方罗兰看了陈中一眼,也举起手来。他知道胡国光一定不敢去,怕被县长扣留起来。大家的眼光都看定了胡国光。
果然胡国光不肯去。他红着脸转推方罗兰。
“不能胜任。”方罗兰摇着头简单地回答。
这是第二个事实问题了:谁愿意去做代表和县长交涉。
互相的推让,拖过了不少时间。本来在会议桌上跳舞着的太阳光,也像等得不耐烦,此时它退出室外,懒懒地斜倚在窗前了。
“五个人都去!”
彭刚发见了大秘密似的嚷起来。他的渴睡眼闪出例外的清明气象。三个人都点头赞成。胡国光没有表示,他还是不肯去。
农民的代表已经催过五次了。一切应有的搪塞的话,都已搜尽用光;但现在,他们第六次又来了。五个人都像见了债主似的苦着脸。
胡国光瞥见来过五次的那人背后,又跟着一位短小的中山装人物;这准是外边农民等得不耐烦,加推举了来帮同催促的。事实显然很紧迫,怎么办?他想,五人同去,几乎是天经地义,无可驳难的,然而可恶之处也就在此:别人都不要紧,自己却很危险;他公开地骂过县长,他主动今天的事;他进县署去,岂不是探头虎口么?而此种为难的情形,又苦于不便公然说出来。
“这位是省里派来的,要见常务委员。”
进来过五次的人,指着身后的短小少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