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张曼青教书的学校里举行第三次的辩论会了。题目是曼青出的。一星期来,他为这件事很高兴。他指导甲乙两组的学生如何去搜集材料,又参预他们的演习,很忙了几天。学生们的精神很好,又肯苦心预备,曼青预料这一次的成绩一定比前两次更好。
这一天上午,从清早到正午,曼青像跳舞师似的不曾停过脚。他刚到了甲组的学生处,乙组的学生又来找他了。他打电话给预约的评判员,请他们早些来;他又要督率校役布置会场。午饭后,一切都准备有成,专等三点钟开会了。曼青这才在自己房里伸伸腿,松一口气,可是号房又来报“有客”,他又巴巴地跑了出去。
来客是王仲昭,格外使得曼青高兴;他笑吟吟地引着仲昭到了自己房里,很愉快地说:
“仲昭,足有两个星期不见面了。实在忙得很。半年来第一次忙,也是半年来第一次心境愉快。青年真可爱。他们的精神真好。等一下你听他们的辩论,你就知道了。所以,仲昭闽学以南宋朱熹为代表的学派。因熹讲学于福建建阳,福,我还是劝你也来干教育事业。”
仲昭微微一笑,就坐在堆满书籍的桌子前的一个藤椅里,桌上的书籍,有中文的,也有英文的,似乎都是些历史。一本英文书,摊开了平放着,书页上有些蓝色铅笔的记号。仲昭翻过来看书名是《PrimitiveCulture》,一本研究初民生活的著作。
“你教的什么功课?怎么玩起这些老古董来了。”
仲昭把那书照原样放着,看着曼青说。
“担任的功课是世界史,”曼青替仲昭倒过一杯茶来,自己燃着了一枝烟,用力吸进一口,然后回答。“所以有时也要看看这些书找点材料。”他又吸进了一口烟,接着说,“本来请我教《三民主义》,我就觉得很为难,恰好学生不满意前任的历史教员,我就和他对调了。”
“你倒喜欢教历史?”
“历史也有历史的难处,但无论如何说的全是事实,不至于睁开眼说谎。况且是世界史,参考容易,说话也自由。如果是中国近代史,我就不干。第一是材料困难。照理,现代史的材料是报纸;但是中国的报纸,就没有正确的史料的价值。仲昭,你是个报馆记者,自然很知道报界的内幕。哦,近来,你的第四版新闻很有意思。”
“你说是很有意思罢,然而总编辑不满意。”
仲昭很牢骚地说。这在曼青真是第一次看见,所以很有些诧异了。
“我本想辞职,”仲昭慨然接着说。“但一想辞职反是屈伏,是失败,所以又取消了辞意。我现在还是韧干,一点一点地来。但这几天,第四版的编辑态度到底让步了一些。”曼青很同情地点着头。一句老话,“还是教育界好些,”已经冲到牙关,又被他捺住了;他觉得此时对仲昭说这个,便似乎是嘲笑他的失意了。他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来,匆匆地跳起来往外走,一面说:
“仲昭,你坐一下;我介绍一个人和你见见。”
“如果你还有事,也尽管请自便罢。”
仲昭随口回答着,也站起来走到室隅的书架前看书名。这里的书,大都是社会科学的,仲昭很熟悉。一本簇新的《herChina?》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抽出来翻着目录看,心里机械地在想:中国,中国,倒在那边呀?向左呢向右?有你中间的路么?他放过了目录,随手揭到书尾,似乎想找出最后一章的结论来看,却听得曼青已然在门边。仲昭下意识地回头看时,不禁全身一跳。曼青身边站着一位女士,那宛然是陆女士呀!
“朱近如女士。也是这里的教员。”曼青微笑地介绍。
仲昭睁大了眼,疑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分明是陆女士,怎么会姓朱?但是立刻他的疑团打破了;他听得这位女士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