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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暑假很快地过去了。

    那一天傍晚刚下过雨,骤然凉爽了些。芭蕉叶上答答地滴着水珠。秋虫(俗以为就是蚯蚓)在梧桐树根的石头下幽然长鸣。梅女士弯了腰,正从一只竹箱里取出五十天来不曾触过手指的教科书和讲义。靠窗的藤椅上坐着一位女士;白夏布的衣裙却用了绿色的玻璃钮子,袜子是淡青色,皮鞋是黄的;略方的脸上有一对活泼的眼睛,眉毛不浓,弯弯地微带女性的特征,可是口辅边的两道曲线却具有男性样的可敬而又可畏的气势;黑而柔软的短头发从中间对分,很整齐地披在两边,掩住了半只耳朵。

    这个女士就是梅女士的好友徐绮君。她手里拿一把纸扇轻轻地摇着,有时还对伛偻在竹箱上的梅女士搧两下。“你说我胖了些么?也许是。我还算快活,没有什么烦闷;

    就不过有时候等候你的书和信真急死人。”

    梅女士急促地说,手里翻着一叠油印的讲义。

    “说起来真惭愧。我是逛了一暑假呢,也没看过整部的书。大哥时常说:读死书是没有用的,要知道怎样用眼睛去观察,用脑子去思想,才行。听了他的话,我就索性偷懒了;每天谈论,倒也容易过去。可是细想起来,他们学问有根底的人,自然可以不必再读死书;他们已经知道怎样用眼睛用脑子;我呢,那就不能一概而论!梅,你说对不对?”

    “十二分的赞成!”

    梅女士挺起腰来松一口气,用脚把竹箱推在墙根,就走到徐女士身边,靠了藤椅子的把手,细看徐女士那一头剪短的乌黑的头发。

    “绮姊,重庆剪发的女子多么?”

    “不多。大哥竭力主张我剪,我就剪了。母亲还说可惜,还说到成都来一定要惹人家笑话。真的,重庆比这里开通些,新些。”

    徐绮君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的头发,仰起脸来看梅女士;

    在眼光的拥抱中,徐女士笑了一笑,猛想起一件事。“刚才我来时看见一个男子。你们的春儿叫他‘姑爷’呢!

    梅,他是你的未婚夫么?怎么总没听你说起过!”

    梅女士的头动一下,似乎是承认,又像是否认。

    “你常说的那位托尔斯泰主义者,韦——韦玉罢?就是他么?”

    “不是!”

    这样简单地回答了,梅女士疾转过脸向窗外瞧;她脑后的一对小小的圆发髻,在徐绮君眼前一晃,送过一阵玫瑰的清香。

    “可是,绮姊,怎么你又来了呢?你的大哥不是要你到南京去读书么?”

    梅女士又回过脸来说,声音微带些不自在的腔调。

    “先有这个话。后来大哥知道这学期起益州也改新了;就说不转学也好。真的,梅,下半年学校里大改革了;新聘的几位教员是大哥的同学。”

    于是谈话的方向转到学校这边了。两位女士很兴奋地抢先发表意见,把快要到来的学校生活的快乐预许给自己。小房间的糊着花纸的顶槅下,满堆着徐女士的高朗的笑音,和清晰的梅女士的软语。然后忽地又静寂了,两位女士嘴边带着笑影,互相对视。

    “梅,你的表兄,韦——韦玉,还在成都么?”

    徐女士带几分好奇的意味又回到那个半途掉落的题目。这一回,梅女士的答语却不是简单的两个字了;多半是刚才的愉快的想望已经鼓起了她的兴致,她竟把韦玉的身世说了个大概;虽然只是普通的几句话,但那种掩藏不来的关切的神气已经印进了徐女士的意识。

    “那么,春儿嘴里的‘姑爷’又是谁呢?”

    徐女士很爽直地再追进一句。

    “这个,绮姊,这个,你将来会知道。我不及你那样有福气。我身上的事,难说!想起来要闷死人。我就是不想。将来的事,将来再说;现在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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