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1)
张。
现在开始了不规则的捉对儿的闹烘烘的谈话。徐绮君和一位圆胖脸的男教员认了远亲,谈得很热心。坐在梅女士的另一旁的,也是女教员,一张扁面孔,老是低着头磕瓜子。杏黄衫子的张女士时时拿眼光向梅女士脸上掠,但当梅女士凝眸对她看时,她又转过头去了。斜对面有一位蓬头发的男教员,嘴角里斜插着烟卷,不转眼地望着梅女士瞧。梅女士记得就是自称“高等爬虫”姓李的师范部国文教员。可是隔得太远了,两方面都不便招呼。
桌子下的蚊子似乎更活动了。在座各位的扇子不时钻到下面去挥拍。偶然一个不留神。梅女士将扇子掉在地下了。当她伛着身体去拾取的时候,在薄暗中却看见似乎从对面出来的一只高跟皮鞋白丝袜的脚很伶俐地架在左边伸过来的白洋服的腿上。梅女士不禁心跳了,赶快抬起头来,恰好接受着张女士的满含了憎厌的一个瞪视。异样的荒凉之感便又在梅女士胸间扩展开来。
终于这茶会告了结束。同回到卧室后,梅女士微喟着对徐绮君说:
“我觉得这里的空气很闷人,如果两星期后你当真要走,我就寂寞死了!”
第二天是开学礼,异常热闹。梅女士被派为招待员,恰好和张女士同组。这位年青的姑娘今天打扮得更加娉婷可爱了,但是她的常含讥讽的眼光也更加引起梅女士的不安。午后二时左右,来宾和本校的学生早已挤满了大礼堂,然而总没见摇铃开会。汗臭和嘈杂的人声,又加以异样的心绪不快,都使梅女士时时感得晕眩。她逃出礼堂来,在廊前的木栏杆旁痴立了半晌,机械地拿手帕擦脸上的汗。张女士扭摆着腰肢从对面来了。她微笑地向梅女士睨视,便钻进了礼堂隔壁临时休息室。
“密司梅,很辛苦罢?为什么不到休息室里喝一杯凉茶?”
蓬头发的国文教员李无忌忽然闪出在梅女士跟前,轻声地说。
梅女士的眼皮一跳,惘然回答了个微笑。像在穷途中遇到了亲旧那样的惊喜的心情,暂时使她说不出话来。她避过了李无忌特有的灼灼的眼光,遥望着礼堂门口的杂沓的人影。
李无忌也跟着侧过头去瞥了一眼,又很友意地接着说:
“来宾差不多到齐了。现在只等着一位要人。这个,校长自会招待。所以,密司梅,你不妨去歇一歇,你看,招待员都在休息室。”
有人在那边呼唤着。李无忌再对梅女士看一眼,便转身走进礼堂内去了。梅女士也本能地离开那栏杆,踅近休息室的门口。
门里很热闹。张女士坐在大藤椅里,高高地架起了两条腿,似乎刚说完话,正捧着一块西瓜大嚼。三四位女教员则在格格地笑。但当梅女士的面孔闪出在门前时,突然那些笑口都闭紧了;一种来不及掩藏的意外的错愕,都流露在各个人的脸上,这显然是不很欢迎有一个生客闯入她们的小小的舒服的环境了。梅女士也戛然站住了,咽下一口冷气,装作找寻什么人似的向房里溜了一眼,转身便走,可是离开那门还不过十步光景,猛听得哄然的笑声又从休息室里爆发,像利剑一般刺入她的耳朵。而且那笑声中又夹着张女士的半句话。“你们看,她——”梅女士心头一跳,脸上突然红了;疾回过身去,她飞快地跑进休息室,嘴唇上浮出勇敢的不屑意的冷笑。
“不站在那里招待惠师长么,密司梅?”
经过了短短的窒息的静默后,张女士睒着眼睛出奇地说。
“好像本来有四五个招待员罢!”
这是针锋相对的回答。同时有这样的疑问闪过在梅女士的心上:什么师长?这就是她们暗中取笑人家的资料么?
又是半晌的沉默。大礼堂内的闹声像是远处的蛙鸣,波浪般起伏着。从没和梅女士周旋过的那位扁脸的姓赵的女教员却忽然开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