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不能逃过梅女士的尖利的眼睛。她抓住这机会,就打算把自己拔出那困窘的地位,把谈话的方向转换。她笑了一笑,紧接着说:
“可是你们现在的活动似乎还不止于这一点。”
梁刚夫也笑了,又很快地对黄因明瞥了一眼,只给一个很含糊的回答:
“事变逼来,谁又能够预料呢?社会是活的,时时刻刻在那里变动的,我们也不能规定了死板板的步骤。我们的社会,我们的事业,都不是站在空白的历史的一页里,有无数的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力量在四周围牵扯我们,影响我们,因而我们决不能自由挑选一个时间或一种方法的。总之,说起来是很长的。我可以介绍几本书给你。”
一面说着,梁刚夫已经站了起来,露出要走的样子,蓦地他又郑重地问:
“还有一件事:密司梅,为什么你忽然想起要和黄因明同住?”
“倒不是忽然想起。我早就讨厌那位国学专家谢老先生。搬出来一个人住罢,又嫌寂寞。要是因明一定不愿意,那也没有法子。你还赞成到底么?”
梅女士把最后一句特别说得响些。她的天才的观察力又已经感到了梁刚夫的特意询问是有些什么先前他想不到的顾虑的渣滓。
“赞成到底!”
梁刚夫针锋相对地回答着,对两位女士微微一笑,便走了。
又谈了几分钟,黄因明终于也答应了梅女士的要求。
那天晚上,梅女士找到李无忌借寓的启强中学,为的是答访,也为的是告诉他就要搬家。从黄因明那里回来后,梅女士曾经把梁刚夫他们的说话细细想过。她并不能在理智上接受梁刚夫的议论,虽然她亦找不出什么驳难;但是不知怎地,梁刚夫却吸住了她,在她心深处发动了久蛰的爱恋。她毕竟也看出来:不但秋敏,即便是黄因明,似乎也不曾抓住这位冷静的青年。也就是这种昂首云外的冷静,对于梅女士特别有吸引力。
没有月亮,星光却很灿烂。街灯是昏黄的。黑魆魆的校舍蹲在鸽子笼样的民房中间,最初就给梅女士一个不好的印象。她觉得此来是多事了。她所以特地要来报告搬家,无非不愿让人家猜她有什么鬼鬼祟祟的行动;她是素来以光明磊落自负的。
到底找得了号房,又等候多时,李无忌笑嘻嘻地出来了,手里拿着一册《醒狮》,很郑重地说:
“这是最近的一期,印架上拿来的第一本,送给你先睹为快。”
梅女士微笑着接过来,卷成筒状,轻轻地敲着膝头,就提起了要搬家的话。
“很好。那位老先生的谈劲,我也有点怕呢。南京,你不喜欢去。那么——不错,我有一个朋友,夫妇俩,住在贝勒路,地方很清静,你搬去是再好也没有。”
没等梅女士说完,李无忌抢着告奋勇介绍地方了。
“谢谢你。可是我已经找到了房子。”
梅女士微笑地回答,随手将筒状的《醒狮》丢在茶几上。
“你一个人住么?”
是慌忙的探问。
“还有一个同伴。”
李无忌的细眼睛异样地闪了一闪。似乎挺脖子的闲暇的方法已经不宜于目前的紧急局面,他忽忙地用一双手把蓬松的长头发抄到后面,迟疑地似乎对自己说:
“大概是女朋友罢!”
得到了微笑的点头,李无忌方才松一口气,提高声音接着说下去:
“可惜迟了一些。不然,我的朋友家里顶合式。”
又是探询地点,探询那位女朋友的姓名。梅女士都告诉了,站起来便想告别。可是李无忌还有一肚子的话要发泄。他坚留梅女士:
“你看,只有八点钟。这里的学生另有宿舍,教员又不住校,所以静悄悄的和川南不同,——川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