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河边那些各式各样的船只也在忙忙碌碌准备午饭。沿河一带,这边的赶早市的零食摊贩们,直着嗓子还在拚命叫卖,那边卖菜蔬的却纷纷收拾箩筐正要收市了。周阿梅到了岸上,在人群中挤来挤去,不用说唐济成影迹全无,就连自己人也看不见一个。他信步向大街走去,将近街角那个茶馆的时候,却看见缺嘴阿四肩上扛着他那“采办”菜蔬的大竹篮,满头大汗,一步懒一步的迎面而来。
这缺嘴阿四喷着满口的酒气,隔着老远就叫道:
“阿梅,阿梅!帮帮忙呀,重得很!”说着就把肩头那大竹篮噗的放在地下。
周阿梅上去一看,大半篮的东西,除了几把小白菜,十来方手掌大小的豆腐,薄薄一叠百叶,余下的就全是连叶带泥的萝卜。
“贵得很呀,逃难人大多,青菜豆腐全涨了价了!”
缺嘴阿四抹着脸上的油汗,气咻咻地说。
“看见唐先生么?”
缺嘴阿四不回答,仍然抱怨着菜蔬太贵,甚至赌咒说他赔了工夫力气还不算,也赔了钱。周阿梅懒得理他,掉头再挤进人丛去了。
路左一家客店,大门上的灯匾招牌三个大红字:“全福记”。两个打扮得花花柳柳的年轻女子站在这灯匾下娇声娇气和几个男人调笑,其中一个,穿草绿色军服,挂着三角皮带。
走过那“全福记”二三十步,便看见了那王老板说过的那座“同春楼”。声音带点沙哑的一架收音机正唱着《义勇军进行曲》。楼下的茶座塞得满满地,人声嘈杂,跑堂的提着雪亮耀眼的铜壶,大声吆喝着,在密层层的茶客们中间挤来挤去。茶座左壁,当街一排四五副灶头,热气腾腾,也看不清有多少人在那里,只听得杓子敲着铁锅,达达达,放机关枪似的。
楼上大概是酒座了。端着菜盘的,捧着酒壶的,穿得整整齐齐的做买卖的,也有一身军服却不戴军帽也不挂三角皮带的,还有——“全福记”门前卖俏的那一流女子,都像走马灯似的上上落落挤过那一道既窄且老,咯支咯支叫苦连天的楼梯。
周阿梅朝茶座里望了一眼,心里想道:“唐先生不见得会上这里来罢?”可是他却看见了姚绍光,还有歪面孔和另一翻砂工人。好像摸了半天黑路,骤然看见自家人,周阿梅就叫着他们的名字,并且避过了迎面来的滚烫的一把大铜壶,居然挤了进去。
那三个正谈得对劲,猛然听得有人叫他们,都吃了一惊。等到看见是周阿梅,那姚绍光就对歪面孔使了个眼色。可是歪面孔不能理会,仍旧高高兴兴叫道:
“阿梅,来得正巧!坐下来一块儿商量罢。”
“我是找唐先生来的。”
周阿梅侧着身体站在姚绍光背后,并没看见姚绍光那鬼鬼祟祟的脸色。
“跟你讲过,不要让唐先生知道啊!”歪面孔着急地叫了起来。“哎,哎,坐下再谈。”
那翻砂工人让出一个凳角来,周阿梅坐了,诧异地问道:
“什么事跟我讲过的?”
“就是那伙食的事——”
一句话未完,姚绍光在桌子底下重重地踢了歪面孔一脚,又做了个眼色,歪面孔便把话缩住。
“啊,伙食么?我刚才看见了缺嘴阿四办来的好菜了。不过,你们看见唐先生没有?我担心东洋飞机会来轰炸。那么多的船挤在一块,目标不是大得很么?”
听到轰炸两字,姚绍光就有点不安,赶快问道:“出了太阳没有?”
周阿梅摇了摇头。姚绍光便松了口气,很有把握地说:
“只要是阴天,就不用怕。可是,阿梅,你看见了缺嘴阿四今天办来的好菜了?你打听过价钱么?”
周阿梅还没回答,那翻砂工人便抢着把歪面孔他们打听到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