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不是!这两个是埋头读书的好学生,这些麻烦他们还没有资格享受。他们信上说,汉口是一片太平景象,那种繁华享乐的空气连他们也有点受不住呢!”
“可是我们这里也何尝不是这样的?辛佳,这一向,你在医院里尽义务,你天天看见的是伤兵,可是,你到我家里住上两天看看,——嗳,前天大伯走了,这才稍稍好些。”
“不过上海总也还有人在做抗战工作,汉口呢,哎,茶馆酒楼热闹得很,墙上还贴着‘莫谈时事’的帖儿。上海深更夜静听到炮声和机关枪声,汉口呀,旅馆最多的那条街上就只能听到胡琴声、打牌声。有几家旅馆,堂而皇之开着烟灯,一间房七八枝枪,门外还有人在候补呢。九点钟一过,不论大小旅馆,拥进拥出的,全是妓女,客人点她们的戏,有《苏三起解》,也有《义勇军进行曲》;——洁妹,你想想,《义勇军进行曲》也给那些混账的男人当作寻开心的东西!”
苏辛佳的声音越说越低,终于垂头不语了,捏住了严洁修的那只手却重重用力捏着。严洁修也像喝了一杯苦水,蹙着眉尖,说不出话来。
桌上的一只闹钟滴搭滴搭地走响,外面传来了隐隐约约喧闹的声音。
“所以,洁妹呀,”苏辛佳拿起严洁修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我不喜欢汉口,也不赞成你去汉口。你觉得上海那些抗战工作也不过是那么一回事,你不如到这里来,咱俩天天在一处。这里有意思。这里收的全是伤兵,全是小兵,没有官。伺候小兵,这才有意思。爸爸也说过:要不是小兵,他也不来尽这义务了!”
“嗳,可惜我不是学医的。”
“那要什么紧?学着就会了。每次爸爸动手术,做他助手的总是我。”苏辛佳的长眉一扬,忍不住心里的一团高兴。“爸爸说再有三个月,就该我自己来动手了!洁妹,你想想,三个月就学会开刀,那多么容易呀!”
“可是,辛姊,你是大学医科读了三年的,我呀,我想想真糟,我在工科才读了半年,——有时我觉得真该再读书,然而,这样乱哄哄的……”
突然苏辛佳摇手打断了严洁修的话。外边传来的那嚷闹的声音越来越响了,海潮似的一片声中却跳出几个巨浪:“鬼话!骗谁呀?老子不受骗了!”接着又听不清了。
“啊,四点二十分钟了。”严洁修看着桌上那闹钟吃惊地说,“怎么还不见季叔来呢?”
苏辛佳点着头,似乎在回答严洁修,又好像叫她不要说话。她还在倾耳细听外边的闹声。
“那是什么?是不是伤兵们?”
“是的!”苏辛佳叹口气说,“大概又是和管理员发生了冲突了!这医院办的很糟,院长官僚气十足。爸爸只能管手术房和病房。他说:我贡献了我的技能,尽心而已。洁妹,什么事都不能给官僚去办。我看爸爸在这里,十分本事只当六分用,吃力不讨好。”
“可不是,前天我去看望伯母,她也说老伯白赔了辛苦还受气呢!自己的太太躺在床上,可是老伯忙着医院里的工作,有时候整天整夜都不回家,反倒打电话给同行朋友请他帮忙替自己的太太换药。”
“噢哦!是有这么一次。来了大批重伤的,忙了一天又半夜,连我也抽不出工夫回家给妈换药。妈这伤没有大妨碍,可就是她上了年纪,不容易收口。”
“这几天,伤兵来的多么?”
“不很多。”
“就要大批来了!”
“你怎么会知道?”
“我有耳报神。”
苏辛佳扁着嘴,尖着手指在严洁修脸上划着羞她。严洁修一把捏住了苏辛佳的手:
“你不信么?告诉你罢。这耳报神你也认识的,就是那赵克久。”
“哪一个赵克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