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你瞧我的程度还够得上么?上次从你这里借去的读本,我还觉得深了一点呢!”
“不要紧,不要紧!教读本的老师,人最和气。”王小姐轻描淡写地回答,可是随即蹙着眉尖,严重地又说道:“喔,险一些又忘记,你的被单和褥单都要双份;为什么要双份呢?为的换洗。一礼拜换一次,这是马虎不来的!教读本的玛丽小姐又兼舍监,在这上头,她十分认真,常常会当着众人面前,叫人家下不去。要双份,你千万不要忘记!”
“嗯,我都记住了。”静英轻轻叹口气。
王小姐觉得该嘱咐的已嘱咐了,便对镜将鬓角抿一抿,一面说道:“密司许,咱们到后边园子里凉快些。哦,你还没去过罢?我和二哥每天要到那边的亭子里吸一回新鲜空气。”
“嗯!”静英随口应和。看着王小姐那松松挽起的鬓角的式样,心里禁不住又想道:也许梳头的样子也不能随便,都得仿照她们的。畏怯,而同时好奇的心情,又使她焦灼起来,她又问道:“有容姊,几时可以动身呢!”
“唔——”王小姐转过脸来,似乎静英的念念不忘行期是可怪的,她将梳子随手扔下,淡淡一笑道:“随便哪一天都可以。反正是在下一个再下一个礼拜之内。”
“连同秋芳是三个人罢?”
“不错。是三个。我已经跟爸爸说过,要一间官舱。自家的船,随你哪一天都可以。”王小姐忽然又眉头一皱,问道,“你有几件行李?”
“两三件——”
“也就差不多了,”王小姐赞许似的点着头,“土头土脑的衣服还是少带些。不然,你又要做冯秋芳第二。你听我的话,保没有错儿。秋芳就是爱自作聪明……”王小姐扁扁嘴,又冷笑一声,“她闹的笑话才不少呢!大概是想卖弄她有几件土里土气的衣服罢,上学期她光是衣箱就带了三只,哪里知道没有几件是时髦的,大方的;一开箱子,和她同房间的同学们就笑的喊肚子痛,说她是‘古董客人’,她还不识趣,一次一次献宝似的穿出来,连带我也怪不好意思。她那副尊容,——你猜,人家题她个什么好名儿?”
静英摇头,心里却在诧异:为什么王小姐和冯秋芳那样不投契。
“老南瓜!”王小姐笑着大声说,“人家叫她老南瓜!不是有一种扁扁的,长满了小疙瘩的老南瓜?秋芳又喜欢涂脂抹粉,你闭了眼睛想一想罢,谁说不像,这才怪呢!”
王小姐简直纵声笑了,她那稍嫌狭长的脸庞忽然下端开了个一字形的横杠,叫人看了也有点不大顺眼。静英本来倒觉得附和着笑也不好,不笑也不是,但从王小姐这笑容上联想到城隍庙里的白无常,便也忍不住笑了几声。王小姐笑声略停,便拉着静英道:“秋芳的故事还多着呢!咱们到后边的凉亭里去。妈在间壁正房里睡中觉。妈倒不要紧,爸爸就在那边新屋,你瞧,从这儿后窗望得见月洞门那边的洋楼。要是给爸爸听到了咱们这样大声笑,可不是玩的。”
静英打算回家去,但是王小姐不依,拉着她下楼,绕过厅后的天井,向左首一个边门走去。当走过那所谓月洞门的时候,静英留神窥望一下,只见里面是一个小小的院落,两株大树罩着一座小洋楼,湘帘低垂,除了一个男当差的坐在大树下石墩上轻摇着葵扇,静悄悄地好像没有人住在那里。王小姐指着那月洞门内,悄悄说道:“爸爸办事,就在那边。一天到晚,客人多得很。爸爸没工夫一个个都见。差不多的就统统由值厅的孙先生去应酬。你看见他没有?他老坐在大厅长窗前,像个泥菩萨似的。”
她们到了边门,恰好遇见了王小姐的二哥民治迎面匆匆走来。王小姐便唤他一同去。
“不行,不行;爸爸找我去不知有什么事呢!”民治慌慌张张说,朝静英看了一眼,又看着她妹妹,似乎问:这位姑娘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