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数,厂里再放一批货到润翁那边三个铺子,——一百箱嫌多,就是八十箱罢;这样一来,润翁向东家开口要款子也容易些,厂里也派着二万块的用途,存货也松动松动;这倒是面面俱全的法子。”
“啊,福田兄,你这算盘怎样打的?哈哈,存账未清,倒反放了新账呢!”
朱润身忽然笑了说,忽然他又站在股东的地位了。
金福田也哈哈笑了。但马上收了笑容,很正经地说:“这年成说不得,只好马马虎虎。不过,润翁,一言为定!”“也只能这么办了,都是自家人。”二老板也表示了赞成。
但是朱润身却答应不出来。他忽然又能“弄清”。他知道他手上的三个铺子要是这样一办,极迟到明年端阳节准得僵死;那时他就再没有“棒儿”可弄。
“难——难!子翁和福田兄不明内情,——那三个铺子早已只剩个空壳子。唔——是一个疯瘫症。现钱变了账,栈房里存货销不动。”
迟疑了一会儿以后,朱润身的口气还是绝对不松。
金福田朝二老板做了个眼色,又将他那靠近二老板这边的左手五指一伸,就赶快捏成一个拳头,意思是在催促二老板当机立断了。但是二老板只轻轻呼一口气,不能立刻有“动作”。二老板自然比金福田顾虑得周到,他知道这件事如果上了公堂,也未必爽爽快快有圆满的解决;即使有圆满的解决,可是风声一传开去,也许反倒刺激起了华光厂的许多债权人的“胃口”,大家一哄而来,那他可受不了。
二老板的“政策”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拿到一些,先派了用场。至于华光厂的债权人方面呢,依然可以用“厂方也被人拖欠”来搪塞。
但是二老板也觉得朱润身太“可恶”了,因此他斟酌又斟酌的结果,便干笑了一声,冷冷地说道:
“那么,润翁,只好照着上海几位股东的办法试一试了。——不过,润翁,我是总想和平了结的;就为的这件事认真起来,牵连太多,枝枝节节,于你润翁面上也不好看,——啊!福田兄,你说是不是?”
朱润身听到后来那一句,心头不免一跳。他知道这是二老板的恐吓,但又怕二老板当真会走这一步。这时金福田又更加露骨地说了几句话:
“润翁,那时,势必要调查账目;那么,厂里付过多少回佣,货码提得比别家高,——种种枝节,我们都包荒不来了!”
“嗯,嗯——”朱润身的呼吸有点急促,但脸上依然保持着满不在乎的样子。
“所以罗,润翁,我的意思,但愿这件事不必一定要经过法律手续!”
二老板轻轻地挑逗着,嘴角上有一丝极可怕的微笑。
朱润身这时心头就好像摆着一副天平秤:一端是答应了二老板他们的要求,则结果是极迟到明年端阳节他手上的三家铺子会搁浅,他祖传的“一根棒儿”就无可再弄;一端是不答应,则极迟一个月后,他手上的这根“棒儿”要被东家收回,不许他再“弄”;——这两者孰轻孰重,他不能不赶快弄个清楚。
他一只手摸着下巴,一只手摸着椅子角,眼光下垂,似乎在看自己的心,——横在自己心上那副天平秤;终于他看见天平秤的“不答应”的一端往下沉了。
“嗯,嗯,我去竭力想想法;或者还可以,——嗯,子翁,只是数目还求减少——”
朱润身不知不觉这样说了。
“哈,哈哈,润翁!——到底是自家人,顾全大局!哈哈!”
二老板高兴得跳起来,拍着朱润身的肩膀。
二老板这轻轻的一拍,朱润身觉得比千斤石压下来还要重;但是他除了承受还有什么办法?他的处境实在太尴尬。
金福田也在一旁恶意地笑,也连声说:“润翁真顾全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