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兄弟的‘信用’向来不差!本年实在是银根太紧!偌!你看,多少账头!”
李惠康说着就从大衣袋里拿出一叠纸来,要给黑脸络腮胡子“过目”。
“哎哎——”黑脸络腮胡子不愿意管李惠康那些“账头”,然而脸色是可以通融的样子了。
“啊!惠翁!——”忽然那边陪着客的管账陆先生叫过来了。那两个客人一定也是等得不耐烦,而且陆先生的“应付”也一定没有使他们满意。
李惠康立即很爽气似的拍着张客人的肩膀说:
“那末张兄,你总还有几天的耽搁罢,过几天兄弟一定遵命补足六成。今天兄弟分身不开,过一两天还要请张兄赏脸叙叙。”
“那不必客气!——那么,就是后天我再来罢?”黑脸络腮胡子一边走,一边说。
“不敢劳驾了!还是兄弟到张兄旅馆里去拜候便当些。”
李惠康也“客气”着,送到店门口,就赶快翻身转来,跑到账台前,——这里有朝外摆着的两把椅子夹一张茶几,所谓“叔清兄”者就坐在其中一把里,手托着茶杯。李惠康在那空椅子里坐了,就很恳切地说道:
“叔清兄,我们是老交易了,彼此都明白底细。我也不多说废话。尊处是六百多罢,——这一个,”他从大衣里襟的袋里摸出一个折子来,“请你暂时收一收。——哎,现钱可实在无法筹措。”
李惠康摸出来的,原来就是立大当铺存款一千元的那个折子。李惠康付不出现款,说要先拿什么来担保一下,等过了年再备款赎回:——这原是“叔清兄”昨天来交涉的结果,而且是“叔清兄”含糊默认了的;但是他却料不到所谓“担保品”竟是立大当铺的存折一扣。他也不看折上存数是多少,立刻将折子推回李惠康手里,干笑着说道:
“惠康兄!你简直是跟我开玩笑了!”
“呵——那,那!……叔清兄!折子上数目是一千呢!”“一千?一万也不中用!倒账总是倒账!”那“叔清兄”还能够干笑。
“可是唐子嘉答应了还的,——嗯,四成!况且还有弄起一个债权团的风声。争一争,——六成是稳的,稳的!”
“这是你的如意算盘了!唐老二坍了!城里谁不知道!”
那“叔清兄”盛气地说,现在连干笑也没有了。
李惠康暂时竟无话可答。是“老交易”,而且“彼此都明白底细”的,竟还会有这方面比“新做”难弄,这却出于李惠康的意外。本来因为既然是“老交易”了,历届总不免有点拖欠,“信用”的范围越来越缩小,所以李惠康今年的政策专走“新做”这条路,——例如刚才去了的“张客人”,还有那边陆先生陪着敷衍的两位。
“惠康兄,昨天你说的办法,我也是为的多年老主顾面上,勉强通融下来的;哪里知道你今天拿出立大的存折来搪塞,是不是你李惠康太对不起我戴叔清?”
李惠康还是无话回答,只急得满头热汗;他凭良心说,不能相信“唐老二是坍了”,但他凭良心说,又不能不承认他这扣存折实在担保不了六百元的债。
“哪怕你先付这么六七成,余下的宕过年再说,那倒还像一句话。”
戴叔清又气冲冲地说;这话好像是放松,其实却是更逼紧了一步。
六七成?这是讨价,自然有还价。算它是四成罢?六百多元的四成,也不过二百多,账桌里那祖传的牛皮“护书”还藏有一张即期庄票,付戴叔清是绰绰有余的;然而这一张宝贝的即期庄票,李惠康是要留着应付“新做”的那边两位“客人”,不能胡乱送掉。
“惠康兄!到底怎样?请你照应照应我罢!”
戴叔清第三次追逼着,还附加一声冷笑。这连那边的两位“客人”也听得了,都惊讶地朝这边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