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与散文.2
“我知道你的心已经变了,我知道你十分讨厌我——十分,正好像你从前的十分爱我;可是我不肯放松你。你们那些新名词,我全不懂;我没有学问,没有思想,没有你们那些新的思想,我是被你们所谓绅士教育弄坏了的人;可是我知道有我自己。如果我是不乐意,从前你休想近我的身体;如果我还是乐意你,现在你也休想一脚踢开我,我不能让你睡在别个女人的怀里!”
这是从玫瑰一般可爱的嘴唇里吐出来的尖针似的话语。青年丙禁不住心头发抖。他的挑衅的眼光现在萎缩了,偷偷地从长眉毛间滑下去,经过了虽嗔犹媚的小口,弯弯的下颏,半袒露的白缎子似的胸颈,终于停留在薄纱衫下轻轻地跳动的一对小阜的尖顶。于是有别一滋味的颤抖蓦地兜上了心头。
“哎,何必多说这些废话呢?”
青年丙希求和解似的说,同时在心里打了个寒噤。他自己恨这一次又被抓住了。他无论如何挣不脱身。他近来才意识到自己的脆弱:即使是已经彻骨地恨着眼前这个迷人的女子,却没有能力抵御她的疑惑。在背后时,他几次决意要丢开她,甚至不惜演悲剧;但是一见了面,他就只剩得“但愿她莫再来惹我”的苟安而惶恐的心情了。再经过几分钟,他又将无助地倒在她脚下,像一个可怜的俘虏。他现在唯一的遁路是不看见她。又有个渺茫的希望则是想从表妹那里得些力量;“该是表妹的圣洁的灵魂来将我拔出这可怖的烦恼罢?”
他常常这么想。
“废话,我想来我应该多使用我的舌头才好呢。可是不许你多说话!我不是空话喂得饱的。我要实实在在的事儿!就是你第一次要求我的时候所说的实实在在的事儿。”
这尖媚的声浪打断了青年丙的怅惘的思索。女子一面说,一面微微笑着,用左手揽住了青年丙的肩胛,随即伸过猩红的小口去,在他颊上啄了几下。
大衣镜映出这一对偎倚着的人儿的面容是:男子脸上有“没奈何”的神气,女子嘴角浮着胜利的微笑。
“怎么你总是这几句话?”丙软弱地企图抗议了。“桂,这些话从你的嘴里说出来,多少总有点不相宜罢?”他慢慢地抚弄桂的头发,接下去说,“你怨我变了心,你怨我没有从前那样的待你亲热,你甚至说我已经十分讨厌你;桂,你这些猜测究竟对不对,我不愿意多分辩,但是桂,你也得自己知道你近来确已变了,大大的变了。你是一天一天的肉感化,一天一天的现实化,一天一天的粗浅化,哎,桂,你是太快地进了平凡丑恶的散文时代了。”
回答是长声的荡人心魂的冶笑。
“男女间的关系应该是‘诗样’的——‘诗意’的;永久是空灵,神秘,合乎旋律,无伤风雅。这种细腻缠绵,诗样的感情,本来是女性的特有品。可是桂,不知你怎地丧失了这些美点了;你说你要‘实实在在的事儿’,你这句话,把你自己装扮成十足的现实,丑恶,散文一样;——用正面字眼来说,就是淫荡……”
丙的议论不得不中途停止了。小小的清脆的“拍”的一声,报告桂的肥手掌正落在丙的嘴巴上,而且乘势握着那两片红唇,不让它们再鼓动了。丙似乎突然一惊,但随即坦然自若地把眼光斜到右边,看一下书桌上的玫瑰花;他心里盼望有一场恶闹——一场可使他们俩不能再晤见,不好意思再晤见的恶闹,同时却亦未始不感得温软的胸脯的熨贴又是难以割舍,徘徊在这矛盾的情绪间,他不敢正视桂,只偷偷地向大衣镜瞥了一眼。然而大衣镜中映出来桂的面容,并没生气;她反而得意地笑着,更紧紧地抱住了丙。她很妩媚然而又威严地说:
“不许你再开口了!为的你太会说谎。”
“什么谎?可是你也不能不承认你近来自己的变相!”
“你说的什么变相,我不承认。我只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