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的故事.5
张不忍跑进自己房里就叫道:“云仙,真得想出点事来做才好!”
“可是我只想回去。”云仙头也不抬,手里忙着抄写。
“回去?回去有事么?不是前天还接到老刚的信,说这半年他也没处去教书了;何况你我?”
“但是闲住在这里,真无聊!”
“云仙!”张不忍叫了这一声,又顿住了,踱了几步,他似乎跟自己商量地说:“生活是这里便宜。而且,他们从封建关系上,把我们当作有地位的人,总可以想出点事来做做罢?”
“他们!这里的人真讨厌,我就讨厌他们的跳不出封建关系的眼光!他们老在那里瞎猜我的娘家。一会儿说我是军阀的女儿,一会儿又说我出身低贱了!”云仙把笔一掷,下意识地看着自己的一双手。
“这些,理他们干么。”张不忍走近到书桌边。“哦,你又抄一份,投到哪里去?——可是,这几天,这里的空气有点不同,紧张起来了,云仙,我们真得想出点事来做才好。”
云仙仰脸望着天空,寂寞地微笑,不大相信专会造她谣言的环境也能紧张。
镗镗!从街上来了锣声,镗镗又是两下。而且隐隐夹杂着人声喧哗。
云仙将脸对着不忍眉梢一耸。似乎说:这莫非就是“紧张”来了么?
“这是高脚牌。一定有紧急的告示。”不忍一边说一边就走出去了。
高脚牌慢慢往中心小学那边走。镗镗!引出了人来。大人们站在路旁看,孩子们跟着,——一条渐渐大起来的尾巴。
张不忍追到中心小学门前,高脚牌也在一棵树下歇脚,掮牌的那汉子将牌覆在地下,却挺着脖子喊道,“催陈粮啦!廿二年,廿三年,廿四年,催陈粮啦!后天开征,一礼拜;催陈粮啦!”
张不忍感到空虚,同时这几天内他下乡时所得的印象也在那覆卧的牌背闪动。忽然听得那汉子自个儿笑起来,换了唱小调的腔调:
“还有啦,今年里,不许采树叶子呢:柏树,桑树,榆树,梧桐树,榾柮树,乌龟王八蛋树,全不许采叶子!采了也没事,只消打屁股,吃官司!”
跟着来的孩子们都拍手笑着嚷道:“乌龟王八蛋个树!”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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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此为谐音——乌龟王八蛋告示。——作者原注。
这种谐音的幽默,孩子们是独有创造的天才的。张不忍听着也不禁失笑,然而他依旧感到空虚。他信步走进了中心小学。
校长和几位教员站在一带雪白的围墙前指东点西说话。校长这时的脸色跟那天在茶楼上大不相同了,似乎有天大的困难忽然压到他头上。
校长一把拉住了张不忍,就带着哭声诉说道:“张先生,你说,刚刚粉白,不满一个月,你瞧,这一带围墙,还有一切的墙壁,你说,多少丈,刚刚粉白,不满一个月,为的厅长要来瞧啦——终于没来,可是,你想,忽然又要通通刷黑了,一个月还没到,你瞧。”
张不忍往四下一瞧,果然雪白,甚至没有蜒蝤路;可是除了这“雪白”,校长的话,他就半点也不明白。校长好像忽然想到一件大事,丢下了张不忍转身就走,可是半路上碰到一个人,又一把拉住了;张不忍远远望去,知道校长又在那里带哭声诉说了。他惘然望着,加倍的感到空虚的压迫。
教员中间有一位和张不忍比较说得来的赵君觉,带着一点厌烦的表情对张不忍说:
“今天的密令,县境内所有的墙壁都须刷黑!校长气得几乎想自杀,哼!”
“刷黑?密令么?干么?”张不忍这才把校长的话回味得明明白白了。
“说是准备空防,跟禁止采树叶同一作用,”另一位教员朱济民回答。“校长说,上回粉白,还是他掏的腰包,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