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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藻行.4
    欸乃的橹声和话语声从风里渐来渐近了。前面不远的枯苇墩中,闪过了个毡帽头。接着是一条小船困难地钻了出来,接着又是一条。

    “啊哈,你们也来了么?”财喜快活地叫着,用力一顿,把满满一夹的蕰草扔在船肚里了;于是,狡猾地微笑着,举起竹夹子对准了早就看定的蕰草厚处刺下去,把竹夹尽量地张开,尽量地搅。

    “嘿,怪了!你们从哪里来的?怎么路上没有碰到?”

    新来的船上人也高声叫着。船也插进蕰草阵里来了。“我们么?我们是……”秀生歇下了蕰草夹,气喘喘地说。

    然而财喜的元气旺盛的声音立刻打断了秀生的话:

    “我们是从天上飞来的呢!哈哈!”

    一边说,第二第三夹子又对准蕰草厚处下去了。

    “不要吹!谁不知道你们是钻烂泥的惯家!”新来船上的人笑着说,也就杂乱地抽动了粗毛竹的蕰草夹。

    财喜不回答,赶快向拣准的蕰草多处再打了一夹子,然后横着夹子看了看自己的船肚,再看看这像是铺满了乱布的叉港。他的有经验的眼睛知道这里剩下的只是表面一浮层,而且大半是些萍片和细小的苔草。

    他放下了竹夹子,捞起腰带头来抹满脸的汗,敏捷地走到了船梢上。

    洒滴在船梢板上的泥浆似乎已经冻结了,财喜那件破棉袄也胶住在船板上;财喜扯了它起来,就披在背上,蹲了下去,说:“不打了。这满港的,都让给了你们罢。”

    “浫!拔了鲜儿去,还说好看话!”新来船上的人们一面动手工作起来,一面回答。

    这冷静的港汊里登时热闹起来了。

    秀生揭开船板,拿出那预先带来的粗粉糰子。这也冻得和石头一般硬。秀生奋勇地啃着。财喜也吃着粉糰子,然而仰面看着天空,在寻思;他在估量着近处的港汊里还有没有蕰草多的去处。

    天空彤云密布,西北风却小些了。远远送来了呜呜的汽笛叫,那是载客的班轮在外港经过。

    “哦,怎么就到了中午了呀?那不是轮船叫么!”

    打蕰草的人们嘈杂地说,仰脸望着天空。

    “秀生!我们该回去了。”财喜站起来说,把住了橹。

    这回是秀生使篙了。船出了那叉港,财喜狂笑着说:“往北,往北去罢!那边的断头浜里一定有。”

    “再到断头浜?”秀生吃惊地说,“那我们只好在船上过夜了。”

    “还用说么!你不见天要变么,今天打满一船,就不怕了!”财喜坚决地回答,用力地推了几橹,早把船驶进一条横港去了。

    秀生默默地走到船梢,也帮着摇橹。可是他实在已经用完了他的体力了,与其说他是在摇橹,还不如说橹在财喜手里变成一条活龙,在摇他。

    水声泼鲁鲁泼鲁鲁地响着,一些不知名的水鸟时时从枯白的芦苇中惊飞起来,啼哭似的叫着。

    财喜的两条铁臂像杠杆一般有规律地运动着;脸上是油汗,眼光里是愉快。他唱起他们村里人常唱的一支歌来了:

    姐儿年纪十八九:

    大奶奶,抖又抖,

    大屁股,扭又扭;

    早晨挑菜城里去,

    亲丈夫,挂在扁担头。

    五十里路打转回。

    煞忙里,碰见野老公,——

    羊棚口:

    一把抱住摔觔斗。

    秀生却觉得这歌句句是针对了自己的。他那略带浮肿的面孔更见得苍白,腿也有点颤抖。忽然他腰部一软,手就和那活龙般的橹脱离了关系,身子往后一挫,就蹲坐在船板上了。

    “怎么?秀生!”财喜收住了歌声,吃惊地问着,手的动作并没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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