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云.13
楼下是牌响,楼上是陶祖泰踱方步的脚步响。他已经踱了一圈牌的时光了。他所“研究”的,还是没有结论。
忽然他的孩子轻手轻脚进来了。陶祖泰朝孩子看了一会儿,就蹲下身去,拥着孩子轻声问道:
“宝宝,乖些,同爸爸说——朱先生,和宝宝,妈妈,同船的,朱先生,来过么?”
孩子歪着头,摇摇头,却又说:“来过。”
“什么时候来的?”
“下半天。”
“咳,不是,——哪一天来的?”
孩子摇头了,但小眼睛转了几转,忽然拉着陶祖泰走到窗前的方桌边,指着桌子上一只玩旧了的绒布老虎说:“老虎,外婆还没买给宝宝。”
“朱先生来了打牌么?”
“不打。”
这一回答,出乎陶祖泰的意外,他技穷了,正想换一方面问,譬如——“妈妈和朱先生在船上做什么?”可是孩子倒自动的说起来了:
“妈妈拿洋钱还朱先生,朱先生不要……”
“嗯,妈妈就不还了罢?”
“妈妈也不要。钱放在茶几上。……”
“哦?”
“后来,朱先生拿了,朱先生请妈妈去看戏。”
“呵呵,——外婆去么?”
“外婆不在家。”
“哦——宝宝去么?”
孩子摇摇头。陶祖泰心跳了,一时有许多问句塞在喉咙口,倒说不出来了。孩子爬上一张凳子,要取那绒布老虎。陶祖泰顺手拿给孩子,便又问:
“妈妈去看戏,几时回来?”
孩子正玩着老虎,不回答,但到底像又记得了,转过身去,指着他自己的小床说:
“宝宝睡了,妈妈来,宝宝醒了,妈妈给宝宝一粒洋糖。”
陶祖泰的心抖得有点痛了,闭了眼睛,暂时没有话。再张开眼睛,孩子已经走了,陶祖泰瞪直了眼睛,朝房里四处瞧。他无目的地动着桌子上的什物,无目的地抽开一只抽屉,又拍的关上了;抽开又关上,好几次,忽然一个呼声惊醒了他:
“啊哟!你——闷在楼上不热么?到底下去罢!”
这是陶太太。这回陶太太的声音有点异样。但是陶祖泰没有注意,太太拉他,他就跟着下去了。
楼下的“战友”,除了老太太,还是昨天那两位不认识的女客。陶太太忽然一定要丈夫代几副,陶先生一定不肯,就坐在太太身后,跟在汉口时一样。
陶太太本来是输的,现在却转了“风”了。她兴高采烈起来了。坐在她背后的陶祖泰独自胡思乱想,忽然乱丝中跳出个丝头来:“太太从没要他代打牌,刚才要他代,那不是怪?”而且太太打牌正吃紧,偏又巴巴地上楼来拉他下去“散闷”,也是怪?
这两个“怪”使得陶祖泰若有所悟,就坐不住了。他悄悄地踅到楼上,悄悄地有目的地开抽屉开衣橱了。
他在床前“夜壶箱”的抽屉里看见了自己那封长信和另一封也是自己的不大长的信。他又看见几封久远的旧信,都是朋友写给自己的。他正要将抽屉关上,眼光在那封长信的封皮上无意地一瞥,忽然忆起在汉口时写这封长信时的心情来了。这信是他的“得意之作”,虽然只能使太太打瞌睡。他惘然拈起这厚重的封套来,惘然抽出信来了。然而猛吃一惊,他看见竟不是他的笔迹。再一看,他的长信也在,可是另外多了一封信,也颇长。
他刚看了开头的称呼,心就别别地跳。他来不及似的一目扫下去,他头上像加了个紧箍;最后,他一仰身就倒在床上,咬着牙齿挣扎出一句话:“有那样的无耻,丑恶!”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不但明白了太太和朱先生在船上做些什么,也明白了宝宝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