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田这里没有讨到主意,勾头弯腰地往回走。来到自家门前,他看见也站了两个日本兵,这两个日本兵自然认识他,没有把枪上的刺刀架在他脖子上,他很顺利地走进了自家院子。他听见杨礼在向什么人哀求。杨礼说:“大爷爷,给我留一匹吧,我都要死了,可怜可怜我吧。”他走到马圈时,看见几个日本兵,正在往外牵他的马,杨礼跪在地上,正抱着一个日本兵的腿哀求着。那日本兵不听杨礼哀求,一脚把杨礼踢倒在地上,牵上马就走了。杨老弯在心里哀号一声:“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杨家败了。”
杨礼就哭喊着说:“爹呀,你留这些马干啥呀,你不让我卖,让日本人牵去了,爹你要救我呀,我要死了。”
杨老弯不知从哪里冒上一股恶气,他从地上抓过杨礼的衣领,照准杨礼流着鼻涕眼泪的脸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那耳光很响,震得杨老弯半个膀子麻了。
日军少尉三甫知良每次来到干娘家都显得忧心忡忡。他一见到干娘和草草,便忘不掉几年前在这里淘金的日子,以及干娘和草草对自己的好处。三甫更忘不了在广岛和士官学校接受军训的日子。那是一段非凡的日子,他们受到的不只是军事上的训练,还有天皇的旨意——那就是征服东亚直至整个世界。天皇煽动起了一种强大的民族情绪,三甫却在这种情绪里困惑了。三甫渴望再次来到中国,却不是为了战争,而是见到干娘和草草,还有葬在中国的父亲。那些日子,他要来中国的决心,比任何人都迫切,没来中国前,他甚至吃不好,睡不香,眼睁睁地数着来中国的日子。他毅然决然地选择了东北军团,他知道在中国东北地区有一个叫大金沟的地方,大金沟住着他的干娘和草草。数十艘军船是在旅顺登陆的,他们先驻扎在奉天郊外北大洼,东北军一撤入关内,日军便开始四面八方地在东北地区铺开了。他又选择了北泽豪指挥的这支部队,他很顺利地来到了大金沟,看见了他朝思暮念的草草和干娘,可他却不高兴,心里莫名地总是沉甸甸的。
干娘还是干娘,草草还是草草,还是那两间土坯房,还是那铺热炕,每次看到这些,三甫心里涌过一阵阵热热的暖流,可他每次一看到干娘和草草脸上忧郁的神情,他的心也像了蒙了层灰。
他每次走进这两间温馨的土坯房,就想起和父亲一起淘金的日子。父亲留在了这里,他也回来了。他每次一进门,干娘便把他往炕上拽,草草过来替他脱鞋,他坐在炕上,那种温暖的热流顺着脊梁一点点地爬遍全身。他看着草草坐在灶前,扒出炭火在给他烤被雪浸湿的鞋,他的鼻子就有些酸。草草的脸被火烤得红扑扑的,一绺头发搭在草草的脸上,他入神地盯着草草。草草不知什么时候也在抬眼看他,他慌慌地把目光躲开,去望结在窗纸上的霜花。草草的脸更红了。草草柔声细气地问:“哥,大锅饭吃得饱吗”三甫就点点头。干娘捏一捏他的棉衣,心疼地说:“恁冷的天,穿这么少不冷”三甫摇摇头,此时,他发现眼泪已涌出了眼帘,他怕干娘和草草看见,忙低下头用手擦了。
三甫在广岛的时候,经常梦见已经回到中国,雪厚厚地盖着大金沟的山山岭岭。外面很冷,屋里却很热,他和干娘、草草围着炭火盆说话。整个世界都是静的,三个人温暖地说着话。他们伸出手在火盆上烤着,他的手碰到了草草的手,草草的手是那么热,那么软。不知什么时候草草已经偎在了他的怀里。草草在他怀里喃喃地说:“三甫哥,你回广岛想我了吗”他每次在梦中醒来,心绪总是难平。此时此刻,一切多么像梦中的景象呀。
草草把他的鞋烤干后,放在炕沿上,坐过来瞅着三甫说:“三甫哥,你瘦了。”“瘦了吗?”他这么说完,用手掩饰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草草变戏法似的,从灶膛的火堆里扒拉出来两个烧熟的鸡蛋,在手里倒换着放在三甫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