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哪里来
”这一声是叫给我的。我不习惯这种招呼法,回了一句:“你好吗?”
全班人这一听,唏哩哗啦笑得前俯后仰。
“哦——我们来了新同学。”老师说着又看了我一眼。她特别给了我一个鼓励的微笑。
那时,我也在看她。她——银白色齐耳直发、打刘海、妹妹头、小花枣红底衬衫、灰蓝背心、牛仔过膝裙,不瘦不胖不化妆。那眼神,透出一种忠厚的顽皮和童心。温暖、亲切、美国文化、十分的人味。
我们交换眼光的那一霎间,其实已经接受了彼此。那种微妙,很难说。
“好!不要笑啦!大家把书摊出来呀——”老师看一下手表喊着。我也看一下手表,都十二点半了。
我的日本女同学看我没有书。自动凑过来,把书往我一推,两个人一起读。
一本文法书,封面写着:“经由会话方式,学习英文文法。”书名:《肩靠肩。》我猜另有一本更浅的必叫《手牵手》。
“好——现在我们来看看大家的作业——双字动词的用法。那六十条做完没有?”老师说。
一看那本书,我松了一口大气;程度很浅,就不再害怕了。
“好——我们把这些填空念出来,谁要念第一条?”“我。”我喊了第一声。
这时大半的人都在喊:“我、我、我……”
“好——,新来的同学先念。”老师说。
正要开始呢,教室的门被谁那么砰的一声推开了,还没回头看,就听见一个大嗓门在大说:“救命——又迟到了,真对不起,这个他妈的雨……。”
说着说着,面对老师正面桌子的方向涌出来一大团颜色和一个活动大面积。她,不是胖。厚厚的大外套、双手抱着两大包牛皮纸口袋、肩上一个好大的粗绳篮子,手上挂着另外一个披风一样的布料,臂下夹着半合的雨伞。她一面安置自己的全身披挂,一面说:“在我们以色列,哪有这种鬼天气。我才考上驾驶执照,雨里面开车简直怕死了。前几天下雪。我惨——”。
我们全班肃静,等待这个头上打了好大一个蝴蝶结的女人沉淀自己。
她的出现,这才合了风云际会这四个字。
那个女人又弄出很多种声音出来。等她哗叹了一口气,把自己跌进椅子里去时,我才有机会看见跟在她身后的另一个女人。
那第二个,黑色短发大眼睛,淡红色慢跑装,手上一个简单的布口袋,早已安静得如同睡鸟似的悄悄坐下了。她是犹太人,看得出——由她的鼻子。
“好——我们现在来看看双字动词——”老师朝我一点头。
我正又要开始念,那个头发卷成一团胡萝卜色又扎了一个大黑缎子蝴蝶结的女人,她往我的方向一看,突然把身体往桌上哗的一扑,大喊一声:“咦——”接着高声说:“你从哪里来的?”
那时,坐在我对面始终没有表情的一位老先生,领先呀的一声冲出来。他的声音沙哑,好似水鸭似的。这时全班就像得了传染病的联合国一般;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不要再笑了。”老师喊。
我发觉,我们的老师有一句口头语,在任何情况之下,她都只用一个方法来制止或开头,那就是大喊一声:“好——”老师一指我,说:“好——你来做第一题。”一听到那个好字又出来了,我瞪住书本略略吱吱的抖得快抽筋。这时笑气再度扩散,原先憋在全班同学胸口的那股气,乘机爆发出来。
大家东倒西歪,教室里一片大乱。
“好——今天我们那么开心,课就先不上了。”
老师想必很怕热,她把那件背心像用扇子似的一开一合的扇。这时大家喊:“不要上啦!不要上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