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 石
骂走的人,是个大胡子。
报纸的广告读完了,我不再看什么,只是坐着吹风晒太阳。当然,最有趣的是街上走过的形形色色的路人——一种好风景。
那么热的天,我发觉坐在隔壁的大胡子在喝一壶热茶。他不加糖。
我心里猜,一、这个人不是西班牙人。二、也不是美国人。三、他不会讲西班牙话。四、气质上是个知识分子。五、那他是什么地方来的呢?
那时,他正将手边的旅行包打开,拿出一本英文版的——《西班牙旅游指南》开始看起来。
我们坐得那么近,两个人都不讲话。坐了快一小时了,他还在看那本书。
留大胡子的人,在本性上大半是害羞的,他们以为将自己躲在胡子里面比较安然。这是我的看法。
时间一直流下去,我又想讲话了。在西班牙不讲话是很难过的事情,大家讲来讲去的,至于说讲到后来被人死缠,是很少很少发生的。不然谁敢乱开口?
“我说——你下午还可以去看一场斗牛呢。”
慢吞吞的用英文讲了一句,那个大胡子放下了书,微笑着看了我一眼,那一眼,看得相当深。
“看完斗牛,晚上的法兰明歌舞也是可观的。”“是吗?”他有些耐人寻味的又看了我一眼,可亲的眼神还是在观察我。
终于又讲话了,我有些不好意思。才骂掉一个疯子,现在自己又去找人搭讪就是很无聊的行为。何况对方又是个很敏感的人。
“对不起,也许你还想看书,被我打断了——”“没有的事,有人谈谈话是很好的,我不懂西班牙文,正在研究明天有什么地方好去呢。”
说着他将椅子挪了一下,正对着我坐好,又向我很温暖的一笑,有些羞涩的。
“是哪里人?”双方异口同声说出完全一样的句子,顿了一下,两个人都笑起来了。
“中国。”“希腊。”
“都算古国了。”不巧再说了一句同样的话,我有些惊讶,他不说了,做了个手势笑着叫我讲。
“恰好有个老朋友在希腊,你一定认识他的。”我说。“我一定认识?”
“苏格拉底呀!”
说完两人都笑了,我笑着看他一眼,又讲:“还有好多哲人和神祗,都是你国家的。”他就报出一长串名字来,我点头又点头,心里好似一条枯干的河正被一道清流穿过似的欢悦起来。
也许,是很几天没有讲话了,也许,是他那天想说话。我没敢问私事,当然一句也不说自己。讲的大半是他自动告诉我的,语气中透着一份瞒不住人的诚恳。
希腊人,家住雅典,教了十年的大学,得了一个进修的机会去美国再攻博士,一生想做作家,出过一本儿童书籍却没有结过婚,预计再一年可以拿到物理学位,想的是去撒哈拉沙漠里的尼日国。
我被他讲得心跳加快,可是绝对不提什么写书和沙漠。我只是悄悄的观察他。是个好看的人啊!那种深沉却又善良的气质里,有一种光芒,即使在白天也挡不住的那种光辉。“那你这一次是从希腊度假之后,经过马德里,就再去美国了?”我说。
他很自然的讲,父母都是律师,父亲过世了,母亲还在雅典执业,他是由美国回去看母亲的。
我听了又是一惊。
“我父亲和弟弟也是学法律的,很巧。”我说。
就那么长江大河的谈了下去。从苏格拉底讲到星座和光年,从《北非谍影》讲到《印度之旅》,从萨达特的被刺讲到中国近代史,从讲到电脑,最后跌进文学的漩涡里去,那一片浩瀚的文学之海呀……最后的结论还是“电影最迷人”。
有一阵,我们不说话了。我猜,双方都有些棋逢敌手的惊异和快悦,我们反而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