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月劫(1)
前,她深情地拥抱着她所爱的那个管灯塔的青年:“我多么羡慕你这个活着的人!你有权利生活,有权利爱……”
大幕沉重地落了下来,观众席上寂静无声,沉浸在最后一幕结尾的肃穆气氛之中。等到大幕再次拉开,剧场上灯火通明,鬼魂和她的恋人微笑着登台谢幕,观众才突然回到现实世界,爆发出热烈的、经久不息的掌声。
走出寰球戏院,太阳还没有落,挂在伦敦的西方,像个温暖的、巨大的蛋黄,缓缓地下沉。暮霭升起来了,人行道旁的栗树轻轻地飘下落叶,一片,两片,在梁冰玉的脚下沙沙作响。空袭警报早已解除了,仿佛这个世界没有经受任何惊吓,伦敦还是那样安详,双层的公共汽车照旧沿着自己的路线奔去,胁下夹了公文包的男人照旧按昨天下班的时间回家去,推着婴儿车的妇女照旧踏着落叶,在斜阳下散步。不认识的人甚至在擦肩而过时还有闲心开个玩笑:“刚才的警报拉的时间太长了,这样的噪音有得健康!”“是的,多此一举!”似乎是埋怨政府捉弄了他们,或者英国人个个都是那种“断头台上逗蛐蛐儿”的人,把死亡根本不当回事儿,和死神见面也乐嗬嗬地!
梁冰玉还在想着那个女孩,那个盘桓在她脑际的凄楚的幽灵。剧场里的三个小时,使她仿佛经历了一生,人生为什么这么艰难,这么痛苦?
奥立佛也还在为刚才看过的戏而激动,不过,他所受的感染不是分离的悲哀,而是爱的激情。“刚才拉警报的时候,”他说,“如果剧院整个崩溃了,我粉身碎骨了,也很感到幸福的!”
“啊?为什么?”
“因为……因为你和我在一起!”
“啊,不,奥立佛,不要说,我求你不要这样说……”梁冰玉突然被惊呆了。
“为什么不?我是一个活着的人,有权利生活,有权利爱!”奥立佛的一双黑眼睛迸射着炽烈的火焰,在他胸中积聚了三年的情感,一旦冲出了口,就再也收不住了,“冰玉,梁小姐,你知道吗?我爱你!自从你第一天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就被你征服了,我只属于你!从那一天起,我的生活才有了意义,有了欢乐,有了希望。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为什么我对所有的金发碧眼的姑娘都不屑一顾?原来是命运让我等着你,它把你从地球的东方送来了,不管是上帝还是真主的安排吧,这是天的意志!”
这个小伙子!他既有东方人的含蓄,也有西方人的袒露,现在,也许是维也纳的鬼魂附了体,他的含蓄让位于袒露,面对这个使他爱得发狂的姑娘,他置一切于不顾了,一口气说出了这么一大串,也不管是在何时何地。夕阳的斜晖把他全身都染成了金黄色,像一团熊熊的火焰!一对老夫妇互相搀扶着从他们身旁蹒跚走过,含着微笑朝这边看了一眼。虽然他们听不懂中国话,但也完全可以理解这两个年轻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那老头儿的目光仿佛在说:这小伙子太性急了点儿,唉,我们也有过这种时候!
奥立佛遮住了西边的阳光,他高大的身躯投下一片长长的阴影,姣小的梁冰玉整个被埋在这阴影之中,她那淡青色的衣裙、白色的帽子、象牙色的肌肤,在天光的反射下,像一块晶莹的冰,突然而来的感情风暴的冲击使她恐惧,使她冷得发抖,一双惊慌的大眼睛望着奥立佛:“不,奥立佛,不……”
狂热的奥立佛伸出那双铁钳般强有力的手,摇晃着她的肩膀:“为什么不?为什么不?是‘亨特珠宝店’配不上‘奇珍斋’,还是我本人配不上你?”
“不,不……”
“那么,是因为我的血统吗?你总不会有西方人的那种陈腐的偏见吧?他们看不起黑人和黄种人,也看不起欧亚混血的人,就因为这一点,我的同学曾经吃过我的拳头!可是,你是中国人啊,和我母亲一样的中国人,我的身上也流着中国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