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玉归(2)
,你不能走,我离不开你!”
“你,也离不开这个家啊!”梁冰玉冷冷地抽出自己的手,“不要这样,生活中又不能演戏,我不希望悲悲切切地分手,平静些,让我们……微笑着向过去告别!”
韩子奇丧魂失魄地站在那里,终于无可奈何地垂下了头,那宽宽的肩肿,高大的身躯,像拆散了所有的骨节,松垮了!“你……打算去哪儿?是去伦敦的华人学校继续教书?还是找亨特先生……”
“这,你就不必操心了,天下之大,总能有我容身的地方,女人没有男人的保护也能活!既然我们错误的结合是罗网,是牢笼,那么,摆脱了它,就是一个自由身了,这是我用过去的生命换来的,我将珍惜它!我相信我的余生是快乐的,有新月给我做伴,我就是……最幸福的人了!”
“什么?新月?你还要把新月带走?”韩子奇那松散的躯体在战栗,“别,别带走她,我不能再失去新月,她是我的女儿!是我们爱情的结晶……”
“‘爱情’?什么是‘爱情’?天底下有真正的爱情吗?也许值得我爱的只有自己的女儿!我的女儿,我当然要带走,免得落在别人手里当个‘耶梯目’,也省得你为难啊!”
“不!新月永远是我的女儿,你给我留下她!我求你了!”韩子奇颤抖着,扑通跪在了地上!
院子里倒是好热闹,这边儿,新月和天星又玩儿上了骑大马,十一岁的天星自然是马了,让妹妹骑在身上,从后院跑到前院,骑的和被骑的都开心之至!那边儿,韩太太和姑妈正吭吭哧哧地把搁在倒座里的大箱子往上房里头搬,这是家业,是命,是比什么都又重的,把这些锁在家里,就把韩子奇拴住了,他哪儿也走不了啦!西厢房的那番私房话,是韩太太故意给他们闪开的空儿,让他们叽咕去,能叽咕出个什么来?至大也翻不出我的手心儿去!
“博雅”宅里,阳光灿烂,喜气洋洋,西厢房里的狂风巨浪并没有发出多大的声响。
新月在度过有生以来最愉快的一个下午,她揪着哥哥的脖子,一颠儿一颠儿地享受“走马逛北平”的乐趣,天星一边爬着、蹦着,还气喘吁吁地唱着数来宝:
平则门,拉大弓,过去就是朝天宫。
朝天宫,写大字,过去就是白塔寺。
白塔寺,挂红袍,过去就是马市桥。
马市桥,跳三跳,过去就是帝王庙。
帝王庙,摇葫芦,过去就是四牌楼。
四牌楼东,四牌楼西,四牌楼底下卖估衣。
夜深了,西厢房里,新月躺在妈妈年轻的时候睡过的床上,在妈妈的轻轻拍抚下,甜甜地睡着了。她做了一个长长的梦,色彩斑斓的梦:伦敦的塔桥,北平的大前门,海上的大轮船,雕花影壁上的月亮,又香又甜的薄脆,都凑到一起来了,惟独没有梦见早晨进家之后的那一场大人的争吵。她在梦里还格格地笑呢,她梦见的都是美好的。梦总是美好的。梦应该是美好的。
梁冰玉哄睡了孩子,在煤油灯下准备自己的行装。没有什么可以准备的了,怎么来的,还是怎么离开,她的小皮箱里的一切,还要随着她做无根飘萍。但是,她必须把新月的东西留下。她终于答应把新月留下了,为了韩子奇那声泪俱下的哀求,为了他那七尺之躯的屈膝下跪。父女之情,也许不会是虚假的吧?她担心没有新月,韩子奇将会不久于人世——感情的失落是摧残人生最烈的毒剂。留下吧,母亲的心肝从此将要摘下来了,这一次离别,又是天涯海角,也许今生今世都没有母女重逢了!
她细细地理好新月的衣服、鞋袜、手绢儿,恨不能把一切都给女儿留下,连同她那颗慈母心!
再也没有什么了,她要阖上小皮箱了,又被箱盖里面布兜儿里的一只小小的镜框扰乱了心。她取出那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