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秋千上的谋杀事件
我从未向别人提起我是为什么离开了郦城。我自己也在努力淡忘那个像一块血痂一样凝结在我脑中的根由。
虽然那件事已经过去太久了,我在不断地回忆中也刻意地更改着事情的原本面貌,然而我必须得承认,即便是我一开始不知道最终将发生什么,那也绝对是一场充满预谋的荡秋千。这次荡秋千与往常略有不同,所有其他的孩子都不在,阿姨们也不在,整个幼儿园空荡荡的。那天阿姨们带着小朋友们去参加韵律操比赛。段小沐因为她所谓的心脏病而独自留下。我原本是要参加的,还要站在前面领操。虽然看起来很光彩,可是我觉得这对于我一点都不重要。我知道段小沐会一个人呆在幼儿园,我想我需要勇敢地和她面对面。原本我对于魔鬼是无比畏惧的,可是自从爸爸带着段小沐去吃三色冰淇淋之后,我的所有畏惧就都变成了愤怒。我是的确强大起来了,我要反抗。于是就在阿姨们将要带着小朋友们出发的前一刻,我忽然说我很头痛,想留在睡房休息。阿姨们都感到很蹊跷。不管她们怎么说,我都说痛得难以忍受,还凭白地哭泣起来,无论如何也不要去参加那个韵律操比赛了。她们都非常生气,临时再去找一个领操的小孩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是她们平日里又都很宠爱我,最后也只得顺从我了。阿姨们叮嘱段小沐好好照顾我,如果我情况更加糟糕,就送我回家去。
我躺在幼儿园的睡房里。听见大家都走了,幼儿园终于安静下来。段小沐就坐在我旁边的床上,面对着我,冲着我微笑。这还是第一次,我们离得这么近。她的脸颊狭长而凹陷,眼睛里面的什么东西不断地流动着,仿佛是那原本就很大的眼睛仍旧在扩张,要霸占了整张脸。我侧着身子,看着这张脸,或者还有她胚芽形状的弯曲而纤细的身子,这正是我一直都害怕的形象。然而这也许还不应该是我最害怕的,作为一个魔鬼,她理应有她的原形。现在是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刻,她也许就要现形了,三头六臂,血盆大口吗?我打了一个寒颤。
我倏地一下坐起来,跳下床去,径直走到门边,推了门就出去。她在后面叫我:
“杜宛宛!”耳朵重重地响了一下,——我可真厌恶她嘶哑的嗓子。
我不回头,不应她,只是向前走,走到秋千跟前。我并不是很清楚为什么我会走到秋千的前面。可是我的直觉就仿佛滚滚的云头一样涌起来,我感到这秋千是我的避难所。她似乎对这架秋千有着某种顾忌,她在我荡秋千的时候就能变得特别安静,那个时候似乎我处于某种主动的地位,而她被秋千牵制着,是被动的。并且我有预感,她会跟我来秋千这里。
我坐上秋千,身子向后退了几下,脚一蹬,就飞了起来。果然,我看见她走了过来。仍旧站在秋千前左方的位置,抬起头看着我。我觉得她的表情有些迷惘,她大概是奇怪我怎么突然有了这么大的力气来荡秋千。
为了让她明白我的强大,我还唱起歌来。我现在已经记不得我唱了什么,也许随便哼了什么。她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的。她受制于我和我的秋千了吗?我已经占据了主动的地位了吗?我已经有了降伏她的能力了吗?
很久,我才停下来。她缓缓地睁开眼睛,说:
“我喜欢你唱歌。”
“ 那么,你坐上这秋千吧,我在后面一边推你,一边唱歌。”我立刻说。我不知道是什么驱使了我,怂恿了我,使我不假思索地说出这样一句话。我也在茫然地问我自己,我到底要做些什么?可是我自己又马上回答了自己的问题:杜宛宛你不要害怕,你马上就会知道了,到底要做什么。
“我有心脏病,不能荡秋千。”她连忙摇头。
心脏病?我的心脏咚的被狠狠地敲了一下——我感到了她施与我的心绞痛。多可笑,此时此刻你还要提醒我你带给我的痛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