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鼓楼将永存(2)
路喜纯就这样度过了他的一天。他创造了美,并让许多人享受到了这美,他自己也便获得了一种美感——当然,这其间也有对美的亵渎和伤害,但是天下创造美的事业,哪有一帆风顺的呢?路喜纯骑车往家里去,心里充满了快乐,并且充实了他的抱负……
是的,现在在那个小饭馆里,他仍然只能上白案,并且经理对他,仍是那般地漠视,但这种情形,难道会永远存在下去吗?就是在白案上,他也还可以团结别的师傅,争取尽快打破目前品种单调的沉闷局面……他听何师傅说过,过去北京小吃里的好多品种都快失传,像包子类里的千丝包、三丁包、三冬包……蒸糕类里的千层糕、水晶糕、山楂蜜糕……为什么不能就在他们那个小饭馆,试着恢复几样呢?顾客肯定欢迎,而饭馆的收益肯定猛增!当然,实现起来肯定阻力重重,可嵇老师那话说得真对:要有历史的眼光!……
在那夕阳收敛余光的冬日下午,路喜纯——一个普通又普通的北京青年,心情怡悦地、问心无愧地,骑车远离了钟鼓楼。
可是另外一个人在同样的时刻,却心怀鬼胎、忐忑不安地滞留在钟鼓楼前的大街上。
那便是姚向东。
他双手插在登山服的口袋里,一只手攥着一把钞票,一只手攥着那块雷达小坤表。刚从薛家溜出来时,他心里一度充满了狂喜。他竟成功了!当他逃至鼓楼前大街上时,他觉得他简直是一个百万富翁,啊,“马凯餐厅”,等你四点半一供应晚餐,我要马上进去点几个名菜!都有什么来着?对了,“安东鸡”、“松鼠鱼”,还有什么“黄雀肉片”……怪有意思的!敢情还有用松鼠肉跟鱼肉一块儿做的菜!他大摇大摆地走进了烟袋斜街把口的食品店,让售货员给他包上五个奶油酥卷,售货员让他付款,他在衣兜里把那“汤封”的红纸弄开,掏出一张票子递了过去。售货员把钱找给了他,他拿起包着奶油酥卷的纸包,没走出店门就掏出一个大嚼起来。出了大门,他边吃边走,还没走拢后门桥,已经把五个奶油酥卷全塞进了肚子!他感到口渴,便横穿过马路,进了帽儿胡同口上的食品店,掏钱买酸奶;可就在这时候,他突然惊慌了——他听见一个声音在他旁边猛然响起:“你掉东西啦!”他扭头一看,是个岁数不小、身板壮实的男人,他低头一看,原来他从兜里带出来的一张红纸……他弯腰拾起那张红纸,忽然失去了买酸奶的勇气,很不自然地溜出了店门。他不敢回头,可总觉得那喊话的人在盯着他的后背……他一气溜到了后门桥南边,才停下来喘气。
那人会不会是“雷子”①呢?越寻思越像!
他胆战心惊地扭过头去,只见那人出了食品店,并没朝他这个方向张望,而是拐进了帽儿胡同,他吁出一口气来。可是他心里从这时候起便打上了小鼓,始终不停。
他在文物商店收购部前头的石阶上坐了下来。马路对面恰好是“益民信托商店”。那里面有一件比杨强强这件还帅的登山服。只要他能把那手表卖出去,他就足能买下那件登山服。他的眼光移到了信托商店南门,那里写着:“收购部。谢绝参观。”据说到那里出售东西,得拿户口本、工作证一类的证件给人家看才行。姚向东倒有学生证,可能往外亮吗?他坐在那里,愣愣地望着对面,望着收购部,心里不禁懊丧起来。他两只插在衣兜里的手活像攥着两个滚烫的煤球,那块雷达小坤表更像是刚从煤炉子里夹出来的,还冒着红得发蓝、发白的火苗儿!
姚向东站起身来,脚底下像踩着刚出轧机的钢板,懵懵懂懂地一会儿朝南边疯走,一会儿又穿过马路、朝北边行……他不知道他该怎么办。
小时候在胡同里做游戏,姚向东最爱装坏蛋——尤其是日本“鬼子”和德国纳粹士兵,他先是快活地哼着从电影上听来的日本“鬼子”进军的旋律:“嗒——嘀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