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这幅照片并不怎么注意,偶尔有人多看上几眼,也多半会说:“卡斯特罗吧?怎么把他挂这儿呀?”另一幅是剧照:吉虹所饰演的凤梅正忧郁地斜睨着窗外——这一幅是许多食客都极感兴趣的,有的影迷食客还会问哈老板:“咦,你怎么能搞到这剧照?片子不是还没拍好吗?人家能把照片给你挂?”哈老板便会得意地说:“不光是照片呢,实跟您说吧,指不定咱们正说着话呢,照片上那人儿就走进来了呢!您当我这小馆子是大拨撮的鸡毛店啦!”有客人便会捧场:“是呀,过不了多久,您就得起大酒楼喽!”每逢这类情况哈老板便会由衷地笑出声来,甚至会让服务员端上一盘不要钱的“奉菜”。
这晚崇格饭店的生意照例不错,哈敬奇正喜滋滋地坐在酒吧台后边督阵,忽然见他哥哥哈敬尔走进了饭店,心里顿时不痛快起来。
他知道哈敬尔为什么到饭馆来找他。他这哥哥,正如林奇所说,早已堕入了俗世红尘,而且属于俗不可耐的一流。这些年来,你看他净奔忙些什么啊,什么学历呀,职称呀,工资靠级呀,娶媳妇呀,养孩子呀,给岳母求医问药呀……为分到那么一套两居室的宿舍,又是跟几层的领导求爷爷告奶奶,又是拼命跟同事套磁,因为人家并不就此待见他,于是又脸红脖子粗地吵架,斯文扫地;又是整宿地写上告信,辗转于好几级的“信访处”,卑琐不堪……好容易分到手住进去了,又还是一堆油盐柴米酱醋茶的破事。唉,当年他那气贯长虹的革命理想,那摧枯拉朽的造反气魄,那义无返顾的牺牲精神,怎么都荡然无存了?
哈敬奇也劝过哥哥,一起下海“捞鱼”算了!哥哥却犹豫来犹豫去,前怕狼后怕虎,死伸不出脚。他起初开这饭馆时,人家问起哥哥“敬奇干啥呢?”哥哥竟未及答言脸先红,倒好像他弟弟成了“反动派”一样!后来,哈敬奇赚了些钱,给哥哥家送了一台二十一英寸的平面直角彩电去,结束了他们家多少年来还守着台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的娱乐方式。嫂子是当仁不让,道着谢高高兴兴收下了,哥哥呢,据说当天晚上失眠了一夜,第二天一个人跑到崇格饭店,硬把一千块钱的历年攒下的国库券塞给了哈敬奇,那其实也顶不上彩电的价儿啊;可哥哥不那样就于心不安,关键还不是觉着兄弟大了各是一户,不能白占便宜,而是心里头还总是觉着,弟弟哈敬奇的这钱是脏的!似乎是只有他拿的那种公家发下的钱才是干净的!
唉!哈敬奇也曾问过哥哥:“你当年不也是才华横溢的吗?怎么林奇能靠写文章成个名人,你就非得那么死性,非去套上什么学历、资历、职称的枷锁?你也来两刷子,不也齐了吗?”未老先衰的哥哥抽着劣质烟,耷拉着眼皮,闷闷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如今一点儿灵感也没啦!过去的事,都跟烟雾似的,变得越来越淡了……只是偶尔的,冷不丁,在梦里头,会忽然回来一阵,那倒浓得跟油画,跟新电影片子似的……”哥哥说出这话的时候,哈敬奇把眼只往别处、远处晃,他不忍再盯着哥哥……
最近哥哥他们单位开始推行“房改”,根据那政策,鼓励公房住户购买现在住着的宿舍;把各种优惠的折扣全打进去,买下现在哥哥所住的那两居室仍需两万多块钱;哥哥家哪儿来那么大一笔钱?虽说可以分期付款,但首期的八千是必得先一次付清的;八千只不过是如今这崇格饭店一天的营业额,可是哥哥嫂子七拼八凑,也还是只有三千多,于是只好到哈敬奇家去求援;这本来是件很简单的事,支援哥哥这点钱,以解燃眉之急,做弟弟的哈敬奇有什么犹豫的!就是弟妹,嘴是碎了一点,对这么五千来块钱,也是不至于肉痛的;可是,前几天,哥哥嫂子来家里商议这件事,他和媳妇把五千块钱都拿出来了,却只因为媳妇坐在真皮沙发上,手里抚摩着登了记交了准养费的板凳狗,唠叨了几句,什么这阵子扩店花销大呀,其实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