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过来呢?你是社会主义嘛!你不要这样嘛!……记得那个时候,我们偷看一本从美国辗转传过来的《人民画报》,那上面自力更生的镜头,好让人激动啊!高高的钻塔,堆积如山的棉花,还有围湖造田,教授养猪……朴素清爽的城市面貌,全民农工化的平等境界……好激动啊!……可是那时候只能神往,难得亲近!……现在终于能来了,却让人……比如此时此地……简直跟台北无异!恕我直言:这是何苦!……”
杨致培的这个思路,他早知悉,也早与其争论过,并不以为奇,可是对于几个年轻人而言,却颇具冲击力。
春冰说:“哇!还有您这么想的!……可是教授养猪,是不是大材小用了呢?除非他是个专门研究畜牧兽医的教授……”
矫捷说:“围湖造田,是不讲科学的……结果粮食并没有丰收,反而破坏了生态平衡……”
宁肯说:“您的这些议论,让我想起了我采访途中遇上的一个英国老太太,她也是很不高兴,因为她来中国,是为了看蒸汽火车头,还有茅草屋,水牛拉犁……什么的;她说她多年前来过,都看见过,她坐的客车就是蒸汽机车牵动的,从车窗望出去就能很方便地看见茅草屋、水牛拉犁,还有比如说木船上补了大补丁的帆呀,光脚走在乡间小路上,头上缠着厚厚的蓝布的农民呀……现在她来,却怎么也找不到蒸汽火车头,拉她那软卧车厢的,是跟英国几乎一模一样的电气车头,而从车窗里望出去呢,居然净是些方方正正的新瓦房,甚至于是些模仿他们西洋样式的小楼……很难看到牛拉犁,也很难看到光脚或草鞋……最伤心的是,人们的服装也毫无新奇感,要么是夹克衫,要么竟居然也是牛仔裤……她伤心地说,既然我只能看见这些,又何必花那么多钱,从那么远跑过来呢?……她说她希望我们这里永远是一个古老的中国,可以让她在厌倦了她们那里的生活氛围以后,能随时花钱来享受一番古国风韵!……”
矫捷补充说:“可是,给她住的宾馆饭店可得是提供西方式卫生间的,我想她一定不能忍受中国古老的马桶或茅房蹲坑……”
卢仙娣代杨致培抗辩说:“杨先生可不是你讲的英国老太太那种人……那种资产阶级老太太是把中国当成一个古玩来猥亵,可是杨先生,却是把中国大陆当作是一个乌托邦的可触摸的雏形来向往的!”
杨致培却并不领卢仙娣的情,他说:“怎么是乌托邦?实实在在的嘛……”
纪保安发话了:“杨先生,那是实实在在的,可也确有乌托邦的成份!……我能理解,从旁边看,得出个结论,欣赏也好,奚落也好,是一回事;置身其中,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不管怎么说,世界,人类,发展到了这一步,像中国这么大的一个国家,关起门来自我发展,无论怎么努力,演出多少可歌可泣的戏剧来,使从旁看来的人多么地感动,到头来还是不能大大地提高生产力,不能切切实实地富国富民……当然,自力更生的精神不能丢,可是对外开放实在是至关重要,这十几年的实践证明,对外开放的正面效应,大大超过了派生出来的负面效应……”
他注意到,纪保安讲话时,杨致培在一旁仔细地研究纪保安递给他的那张名片,一定是杨致培发现了纪保安的处长身份,并且心中很不以为然(“你来给我上课吗?”),嘴角浮出了几丝不耐烦的冷笑……
宁肯的呼机响了起来,矫捷的手机也有人打来了电话,于是他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累了……”于是便站起来告辞。
他和四个年轻人都要走,卢仙娣说还要跟杨先生消磨一阵。
他都走到歌厅门边了,卢仙娣忽然追上来跟他说:“嘿,告诉你,我昨天安排林奇跟杨致培见面了!”
他问:“怎么样?一见如故,相见恨晚?”
卢仙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