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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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同姐妹们比,还是同表姐妹们比,乃至同中学、大学的同年级同专业的女同学们比,田月明都绝对地是超常的美丽。
不说她的眉眼,不形容她的腰身,单把她眉眼腰身分解开检验那或许根本没什么特别突出之处乃至于还颇有瑕疵,关键在于其通体效应,尤其在浑身散发出来的高文化教养和雅而不傲的风度。
50年代初,她大学毕业到北京某设计院工作时,常常是一头短发,上身一件几乎没有什么装饰物的无领白府绸短袖衬衫,下面一条用便宜花布缝制的短裙,脚上一双普通的平底凉鞋,然而一走动起来,与同事们一说话一微笑一略略仰首一轻轻拍手,便惹得所有人心里都不禁出现这样的念头:真是电影里头走下来的美人……
田月明确实跟电影这本世纪勃兴起来的文化现象有着或明或暗的关系。但同表妹蒋盈波不同的是,在她灵魂中打下最深印迹和决定了她人生中最重大抉择的,不是苏联电影,而是美国好莱坞电影。
田月明的父亲田得垅早年留学美国西点军校,后来成为国民党的高级将领,1945年后曾先后出任国民党政府驻加拿大和美国大使馆的参赞级武官,到加、美赴任时把妻子和几个子女都带了去,那时田月明已有十几岁了,她在加、美的三年多里学会了说一口流利的英语,每天有一位匈牙利裔的移民教姐姐田霞明和她弹钢琴,是正儿八百循序渐进的学院式训练,因此即便后来她的人生道路中有很长很长的时间里同钢琴完全切断了联系,一旦终于又能坐到钢琴前弹奏时,她稍加复习还是能很流利地并加上理解性处理地弹奏出李斯特或肖邦的有相当专业难度的奏鸣曲。
美国文化,或扩而大之,泛西方文化,对田月明灵魂的浸润,造就了她的人格和风度,然而田月明并没有胶着更没有完全融解到那里面去,1949年以后,她对于苏俄文化,或扩而大之,泛左翼文化,也有着一种欣悦的趋同。她的父亲田得垅在中国人民解放军进入四川以前便宣布了起义,并在维护和转交国民党军队军备及地方重要财产方面有功,因此1950年以后不是像比如说杜聿明那样被送入战犯改造所,而是到南京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一所军事学院担任了高级教官,这就使得田月明后来能与包围自己的大小社会境域建立起一种松弛和谐的关系。
田月明到北京工作时就住在设计院大院的单身宿舍里,当时那设计院在所谓“新北京”——就是东西长安街穿过复兴门向西的延长线上两边由许多新建楼房所构成的区域,那时没有地下铁,也没有很多路公共汽车通往那边,所以倘若节假日她进城到舅舅家玩,舅舅舅母担心天晚了她返回那么远又那么相对空旷的地方不安全,便总是提前开晚饭,到六点钟以前一定劝她返回,可有一回田月明返回途中在东单一带换车时,发现大华电影院正在上映苏联的彩色文艺片《奥赛罗》,她看看腕上的表,估计看完七点一刻开演的一场,散场后还来得及赶上开往“新北京”的末班车,便毫不犹豫地买票进入了大华电影院,在电影开映以前她上了一回厕所,蹲下再站起来时,一不小心把一双手套掉进了深及两尺的厕沟中,那双手套还是当年从美国带回中国的,用了那么多年,只是稍显陈旧,而样式和色彩绝对是同龄女性人见人爱的;两只手套在厕沟里对称地摆放着,令人心疼,而又无可奈何;出了厕所田月明自然懊丧不堪,但她很快调适了自己的心情,她想《奥赛罗》无论如何是值得一观的,对于她来说,一顿精神上的宴飨远比一双用过许多年的手套更有价值!她摸出钱包数了数里面的钱,扣除下回去的公共汽车车票钱,所剩下的刚好可以买一客果味冰激凌,买!她毫不犹豫地买了冰激凌吃,进入到放映厅。耐心地看完前面加映的一辑又一辑的《新闻简报》记录片,终于,由当年最走红的苏联电影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