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的山坡上,只有他一个人举伞踽踽独行……
他加快了脚步。他是要往童二娘家去,那里是他眼下惟一尚能得到温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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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盈平落生的时候,正是父亲蒋一水在海关当职员混得最好的阶段,家里的生活不仅富裕,而且相当讲排场,那时候家里雇了两个保姆,一个专管带他;另一个只管做饭洗衣打扫房间,兄弟姐妹们都长大以后,大家合看那时蒋盈平的照片,照片上的蒋盈平坐在一辆洋味十足的玩具汽车里,身穿漂亮的海军衫,白胖胖,娇憨憨,大家就都指戳着照片上的他批判说:“好一个资产阶级小少爷!”“温柔富贵乡的产物!”“整个儿一个‘多余人形象’!”“怎么好意思拿去给工人贫下中农看!”
但是父亲蒋一水究竟算不算得上是个资产阶级分子,其实很难说。他是在家境中落乃至经济上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放弃协和医科大学的学业,而去报考海关当职员的,因为并无过硬的背景,所以考上的不是纯粹白领的坐写字楼的“内班”,而是更接近蓝领的在关口查验货物的“外班”,所以解放后定成分充其量不过定为一个旧职员而已。但在20世纪20年代末30年代初,因为中国海关由帝国主义控制,有相对独立的体制,薪酬较高且较稳定,所以即使一个小小的“外班”职员,家中也能一度雇用两个保姆,生活水平确实大大超过一般的城市居民。但蒋盈平的大哥蒋盈农和二哥蒋盈工落生时和那以后的几年中,蒋一水开始还并未进入海关,后来又是试用期而未正式被录用,所以头两个儿子都没赶上蒋盈平这么好的“待遇”,而等妹妹蒋盈波和弟弟蒋盈海落生时,就逐渐进入了抗日战争时期和抗战最艰苦的阶段,在重庆海关当职员的蒋一水尽管跟其他部门的职员比起来仍旧薪酬较高,家里的生活水准也远远降落在蒋盈平童年时代以下了。蒋盈平童年时代的那种“得天独厚”的娇养状态,对他一生的身心都埋下了许多特有的因素。
其中最突出的一个因素,就是对亲友的依赖性。
对亲友感情深挚,这本来是好事,但发展到成年后仍然不能将自我与亲友作必要的区分,不能将亲友之情控制在合适的程度之内,不能在必要时将这感情剥离或淡化,则就往往使亲友感到难堪,而蒋盈平自己则感到失落,失落感的积蓄往往又使他分外地感到孤独、寂寞、惘怅和凄凉,结果,又爆发为对亲友之情的新一轮渴求和追逐……
比如说,蒋盈平去看鞠琴他们文工团的演出,跑到后台去找鞠琴,鞠琴本是很高兴的,论起来他们不仅是蜀香中学的校友,因蒋盈波的关系鞠琴又认了蒋一水夫妇作干爹干妈,叫蒋盈平一声“小哥”不成问题,更欢迎他对演出说些赞扬的话提出些建设性的意见。但相貌上分明已经是一个大老爷们的蒋盈平一见了鞠琴,便主动抓住她的双手,双脚连蹦,以一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式的语气尖声欢呼:“哎呀!太好啦!直正是‘大珠小珠落玉盘’啊!……”惹得后台的人们都不禁侧目,鞠琴便只得从他粗大的手掌里退出自己的一双手,尴尬万分地说:“哪儿呀……唱得还不够好,你多给我们提意见吧……”而蒋盈平对鞠琴的不快竟浑然不觉……
再比如,表妹田月明早已“罗敷自有夫”,嫁给混血儿西人一两年了,蒋盈平却还总时不时地给田月明写些信,抬头便称“咪妹儿”,那是田月明父母即蒋盈平姑妈姑爹一度对田月明的昵称,蒋盈平小时候同田月明一处玩耍时这样叫她本不足怪,但人家已俨然西人之妻了,你还“咪妹儿”长“咪妹儿”短,合适么?蒋盈平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合适,他在信尾还要署上“一起坐罐罐的小表哥”这样的字样,惹得西人有一回忍不住跟田月明吵了起来:“一起坐罐罐是什么意思?!怎么这么不要脸?!”田月明气得胸堵喉胀,费了好半天劲才跟西人解释清楚: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