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参加了一个已谈判成功的签约仪式,下午三点还要拜会一个有关部门的头头,晚上则要出席为上午那个成功的项目所举办的一个宴请——是中方掏钱,在新世界饭店,吃潮州菜。
中国人讲究午睡,美国人不午睡,年先生就绝不午睡,他这天把中午十二点半到两点半拿出来与你和胥保罗共进午餐,并重叙旧情。
同时也顺便关注到你们的现状。他就问你又在写什么新的作品。
不知道为什么你仿佛又嗅到一股从旧人字呢大衣上飘散出来的樟脑丸和霉菌混合的气味……
你就说你目前只写一点零碎文字,给报纸副刊和软性杂志投稿,挣一些稿费,以补助生活,“著书都为稻粱谋”,纯粹是卖文为生,有些文章不过是小巧玲珑而已,没什么深意,不过是博读者一笑,当然啦,“卖笑不卖身”……这样的提篮小卖也挣不了多少钱,同胥保罗那样的中学教师一样,现在尽管中学教师也有了种种津贴,如班主任费呀,教研室主任费呀,超钟点费呀……以及从校办工厂的收入中分得一点福利费,归里包堆——北京市民时下的俗话叫“乱七八糟加起来”,终究也没有多少,绝对比不了个体户,更比不了大商人。但是,莫要“笑贫不笑娼”啊,对吧?……
喝了大半杯香槟,你觉得自己的口舌变得油滑了,看见胥保罗一颗灰白头发包住的头颅在微微地点动。
“……不要写那样的玩意儿!”美国人年先生捏着装香槟的倒伞形阔口玻璃杯,用一种指导性的口气对你说。“你看,现在苏联和东欧,官方自己已经把什么都公布出来了,还用作家去写吗?你写,能超过官方自己公布的材料吗?你写不赢的!”
没想到本应“在商会商”的年先生,竟有此种“在商会文”的雅兴和颇为不俗的见解。
哑然。
咖啡送上来了。
9
同年先生和胥保罗分手后,你决定一路散步着走回家去。
一边顺着王府大街往北边走,一边想:不要写什么?要写什么?怎么连年虔祈先生这位美国商人也来加以指导?这样那样的好意指导实在是太多了……
实在的,当年你竟然在年虔祈面前对他说,你要写一本书,一本叫《阿姐》的书,你为什么要那么想、那么说?直到今天你也猜不透……
但是你终于成为一个作家,一路写下来了。你要什么?不要什么?该怎样写?不该怎样写?
你有要的,有不要的,有不知道要还是不要的……
你心中有一个定数,变的是展现形式,如2+2、22、(1+1)×2、8÷2、
X-4=0……终究变不出那个定数4去,该怎样,不该怎样,你说不清道不明,但你终究总是你……
最要紧的是你不但想写,而且能写;你对自己说,想写能写,那就别犹豫,继续往下写吧!
这么想着,走着,你就渐渐走进了童年时代曾经居住过的那条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