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上的团支部书记是一个皮肤黝黑长相不佳的女同学,一笑便露出大块粉红色的牙龈,一严肃便鼻子皮起皱,但是大家都知道她父亲是某一个文化部门的级别很高的领导,她母亲则是一个著名的话剧演员——不是舒绣文那样的出身经历可疑的演员,而是,据团支部书记自己说,是一个爱惜自身形象,只演工、农、兵的革命演员,实际上也确是那样,从1950年到1965年15年间她只演过三个戏,一个戏里演先进的纺纱工,一个戏里演农村的女干部,再一个戏里演红军中的女政委。团支部书记不姓父亲的姓而姓母亲的姓,她经常谈起母亲而讳谈父亲,这都更让同学们感到她父亲的非同寻常。团支部书记叫黎曙霞。
“团课学习活动”的主要环节,是大家在教室里围成一圈,对照团课里所讲到的革命道理,检查自己的不足。胥保罗总是非常认真地作那样的检查。但黎曙霞一听胥保罗开口发言,便鼻子皮起皱,仿佛在警惕一只飞得越来越近的苍蝇,有一回没等胥保罗说完,便截断他说——
“不要绕来绕去的,要向组织上交出真心。比如说,你为什么要作一首《麻雀之歌》的钢琴曲子,还跑到大庭广众当中去弹奏?你为什么不歌颂雄鹰,不歌颂和平鸽,而要歌颂麻雀?”
胥保罗非常狼狈,他鼻子皮绷得苍白,嗫嚅地说:“我早就不弹了呀……”
黎曙霞便冷笑着,露出粉红的牙龈,环顾着会场上我们其他的“争取入团积极分子”说:“不要以为组织上不知道,从前的事,家里的事,社会上的事,组织上都一清二楚!”
你不记得胥保罗是怎么检查自己竟然丧心病狂地歌颂麻雀的,也不记得黎曙霞及其他团员和积极分子是怎么帮助他认识那一罪恶的,幸好那时候麻雀还未正式列入与苍蝇、蚊子、老鼠并列的“四害”之中,还没到1958年“全民歼灭麻雀”的时候,否则,胥保罗恐怕更难蒙混过关,但你记得当时心里“咯噔”一下,好不自在,因为,胥保罗初中时候参加市里文艺会演,自编自弹《麻雀之歌》的事,是你对黎曙霞讲的,你当时不但不以为那是罪恶而是当作一桩趣事,随随便便讲出来的……
你记得事后胥保罗对你说:“向组织上汇报是靠拢组织的表现,你做得对,你一定比我更早地成为一名光荣的共青团员!”
但你一直没有获得那份光荣。胥保罗更没门儿。奇怪的是胥保罗越没门儿越玩命儿地靠拢团组织,他每周周末都主动向黎曙霞递上一份书面的思想汇报。你注意到,黎曙霞每回接过那份汇报时鼻子皮都起皱。
后来就发生了一桩你至今想来仍感到惊心动魄的“厕所事件”。
那一天课后你同胥保罗在操场打完球,一同到教学楼里上厕所撒尿,厕所挺新式的,小便池镶着白瓷砖,上头安着刷有银粉的自来水管,自来水管上有许多小孔,往白瓷砖上喷淋着水丝,以随时冲掉尿池里的尿液。你同胥保罗在那里撒尿时,学校里负责思想教育工作的教导主任王老师,也正好去撒尿。那天胥保罗那泡尿又多又冲,你撒完了等着他,他撒完了系好裤扣你们才一起出了厕所。
谁知刚出厕所就听见一声严厉的呼叫:“胥保罗!”
胥保罗一愣。你也一惊。
原来王老师出了厕所并没有离去,他在外面等着你们出去。
“胥保罗,你干了什么?!”王老师的眼光透过眼镜片,射击般地钉到胥保罗脸上。
胥保罗半张着嘴,懵了。
“你呢?你看见了吗?你看见他干什么了吗?”王老师又把眼光移到你身上,还好,和缓多了,不像射击,只像扫描。王老师好像并不知道你的名字。
你慌得不得了。想哭。你实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王老师又把眼光移回胥保罗脸上,宣判般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