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回,我跟他划清界限了,我不去看他,现在我恨他,他对我的毒害太深了!他从小给我灌输《圣经》里讲的那些个东西,所以我初中的时候糊涂到去跟生物老师辩论,出了大丑!现在我诚心诚意地信仰唯物辩证法,拥护社会主义,渴望入团、入党,成为一名共产主义战士!真的!他们不相信,你要相信才对!你知道我把自己改造成这样是很不容易的!我恨自己编过弹过《麻雀之歌》,那时候,只觉得麻雀是一种活泼泼的生命,以为用一种灵动谐谑的旋律表现麻雀的欢快,可以构成一种美,现在真认识到错了!生命是具体的,而不可能是抽象的,不是革命的、进步的生命,就是反动的、腐朽的生命!黎曙霞让我好好检查头脑里的资产阶级世界观、人生观,我一直在努力……你也要注意啊!你那么喜欢《约翰·克利斯朵夫》,很危险!让咱们共勉吧,看谁先改造好思想,先加入共青团……”
当时你很感动,真感动,所以你记住了他这一番话。他说这些话时很真诚,也很痛苦。那一晚月光很好,银色的月光从月窗外透过马樱花树的枝桠泻下来,铺到你们合睡的大床上,又用树杈的阴影给罩上了一张网,你记得那月光,那“网”,月光和“网”都可以作证,你们当时是两个真诚而苦闷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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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怎么老不准时?”
年虔祈看看腕上的超薄永不磨损型拱形金表,问。
你心里想:难道年先生就不是中国人了吗?接着又憬悟:确实,对面的年先生不是中国人,而是美国人。你望着他,他呷一口白兰地,望着你,微笑。你意识到对面的这位美国人绝无半点讥讽、挑衅之意,他是很自然地说出这句话的。的确,离约定的时间已过去17分钟,胥保罗怎么还不来?我们中国人就是不如他们美国人尤其是美国商人遵守时间……但胥保罗其实是应该守时的,他是一个铃响后必须进入教室授课的教师啊!
你觉得又仿佛嗅到了一种旧呢子大衣上的樟脑丸和霉菌混合在一起的气味,不知道为什么,即使已经是美国人了,你还总感到飘过来这样一种气味。
“也许他来了,但找不到这个香槟厅,我出去迎他一下。”
你就去迎胥保罗。
果然,胥保罗来了,在大堂里呆头呆脑地张望,他正如所料地找不到所约定的具体场所。
你在滚梯上就看见了胥保罗。他没有发胖,身材看上去比当年略矮了一些,腰板也还挺拔,穿着一身大概是平日轻易不穿的西装,还结着领带,但浑身显露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土气——显然他是头一回走进这金碧辉煌的王府饭店,也许他连其他那些三星四星的大饭店也都没有进去过,他被包围着他的彻头彻尾西方化而且是西方的上层社会化的景象震慑住了,可以估计出来他已经乘滚梯去过上面一层也下过底下一层,但他没有找到香槟厅;又可以估计出来他羞于开口向那些穿着西方式号服的侍应生询问……
你一望见胥保罗,望见他那一头全然灰白了的头发,望见他那老远便能看出皱纹的面孔,便不由得鼻子一酸……
你和胥保罗高中毕业时都在报考大学的志愿表上填写了一连串各自所向往的高等学府,你的第一志愿是北京大学中文系,他的第一志愿是清华大学机械系……
你们考得都不错。有标准答案,可以自己核对,自己估算得分,即使尽量保守,打折扣,往少算,那也还可以乐观。
但结果却出乎意料。你考上的不是北京大学,而是师范学院,这倒还不离奇,离奇的是胥保罗接到的是师范专科学校中文科的录取通知书——他报的是理工科,参加的理工科的考试,而且考分绝对不低,但却不被任何一所志愿表上所填写的或未填写的理工科大学或专业录取,他从小就最不喜欢语文,最不擅长语文,却偏偏分配他去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