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豪语感风尘倾囊买醉 哀音动弦索满座悲秋
。在自己面前,一路就是三四家木 板支的高楼,楼面前挂了许多红纸牌,上面用金字或黑字标着:什么狗肉缸, 娃娃生;又是什么水仙花、小牡丹合演《锯沙锅》。给了车钱,走过去一看, 门楼边牵牵连连,摆了许多摊子。就以自己面前而论,一个大平头独轮车, 车板上堆了许多黑块,都有饭碗来大小,成千成百的苍蝇,只在那里乱飞。 黑块中放了二把雪白的刀,车边站着一个人,拿了黑块,提刀在一块木板上 一顿乱切,切了许多紫色的薄片,将一小张污烂旧报纸托着给人。大概是卖 酱牛肉或熟驴肉的了。又一个摊子,是平地放了一口大铁锅,锅里有许多漆 黑绵长一条条的东西,活像是剥了鳞的死蛇,盘满在锅里,一股又腥又臭的 气味,在锅里直腾出来。原来那是北方人喜欢吃的煮羊肠子。家树皱了一皱 眉头,转过身去一看,却是几条土巷,巷子两边,全是芦棚,前面两条巷, 远远望见,芦棚里挂了许多红红绿绿的衣服,大概那是最出名的估衣街了。 这边一个小巷,来来往往的人极多。巷口上,就是在灰地上摆了一堆的旧鞋 子;也有几处是零货摊,满地是煤油灯,洋磁盆,铜铁器。由此过去,南边 是芦棚店,北方一条大宽沟,沟里一片黑泥浆,流着蓝色的水。臭气熏人。 家树一想:水心亭既然有花木之胜,当然不在这里。又回转身来,走上大街, 去问一个警察。警察告诉他,由此往南,路西便是水心亭。
北京城是个四四方方的地方,街巷都是由北而南,由东而西。人家的住 房,也是四方的四合院。所以到此的人,无论老少,都知道四方,谈起来不 论上下左右,只论东西南北。家树听了他的话,向前直走,将许多芦棚地摊 走完,便是一片旷野之地。马路的西边有一道水沟,虽然不清,倒也不臭。 在水沟那边,稀稀的有几棵丈来长的柳树。再由沟这边到沟那边,不能过去, 南北两头,有两架平板木桥,桥头上有个小芦棚子,那里摆了一张小桌,两 个警察守住。过去的人,都在桥这边掏四个铜子,买一张小红纸进去。这样 子,就是买票了。家树到了此地,不能不去看看,也就掏了四个子买票过桥。 到了桥那边,平地上挖了一些水坑,里面种了水芋之属,并没有花园。过了 水坑,有五六处大芦棚,里面倒有不少的茶座。一个棚子里都有一台杂耍。 穿过这些芦棚,又过一道水沟;这里倒有一所浅塘,里面新出了些荷叶。荷 塘那边,有一片木屋,屋外斜生着四五棵绿树,树下一个倭瓜架子,牵着一 些瓜豆蔓子。那木屋是用蓝漆漆的,垂着两副湘帘,顺了风,远远的就听到 一阵管弦丝索之声。家树一想:这地方多少还有点意思,且过去看看。顺着 一条路走去,那木屋向南敞开,对了先农坛一带红墙,有一丛古柏,屋子里 摆了几十副座头,正北有一座矮台,有七八个花枝招展的大鼓娘,在那里坐 着,依次唱大鼓书。家树本想坐下休息片刻,无奈所有的座位人都满了,于 是折转身就走回来。所谓“水心亭”,不过如此。这种风景,似乎也不值留 恋。先是由东边进来的,这且由西边出去。到了这里,一排都是茶棚;穿过 茶棚,人声喧嚷,远远一看,有唱大鼓书的,有卖解的,有摔跤的,有弄口 技的,有说相声的。左一个布棚,外面围住一圈人,右一个木棚,也围住一 圈人。这倒是真正的下层社会俱乐部。北方一个土墩,围了一圈人,笑声最 烈。家树走上前一看,只见一根竹竿子,挑了一块破蓝布,脏得像小孩子用 的尿布一般。蓝布下一张小桌子,有三四个小孩子围着打锣鼓拉胡琴,蓝布 一掀,出来一个四十多岁的黑汉子,穿一件半截灰布长衫,拦腰虚束了一根 草绳,头上戴了一个烟卷纸盒子制的帽子,嘴上也挂了一挂黑胡须。其实不 过四五十根马尾,他走到桌子边一瞪眼,看的人就叫好。他一伸手摘下胡子 道:“我还没唱,怎么样就叫起好来?胡琴